一个钱包

一个钱包

一、

雨，下个不停。立铭靠着医院走廊玻璃门边的墙壁上，他靠着这儿已经两个时辰了。他吞吐着带着雨气的空气，雨似乎蔓延到他眼界以内的世界。空朦的雾气，漂白了那团堵在咽喉窝里的黑障气。他的身子和着湿风砌进墙体里，柔若无骨。这样真好，不需要一点力气，也不会倒下。

他的手顺势摸了裤袋里的那张小卡片。这张三天前还能带给他希望的小卡片，如今已薄如蜻蜓之翼。卡片依然还是那张卡片，可是它的内部已经被一阵妖风席卷一空。一年的省吃俭用，不敌医院一刀下去的功力。

若是救急之钱能似这绵绵的雨，绵绵不绝该有多好。他往斜上方的窗户望了望，上面住着他的妻，她还在麻药的作用中睡着。这是一堵极佳的御魔之墙，倘若淫风能拧出水来，此刻也不会波及到她的平静。立在外面的他亦是平静的。他不能像风一样四处豕奔，所以，他宁愿被风揉成一块面团，就这么稳妥地靠着这堵墙。

靠着，仿佛是在充电。先是放空，然后是被一场莫名的力量填充。他往室内的急诊室望了望，刚才还坐着一屋子挂瓶的人，只剩下一人了。他，也该回病房守着她了。他没有坐电梯，他选择了爬楼梯。楼梯缓慢而迂回的节奏，更适合他刚从墙壁上充完电的身子，他需要一个雨丝般的省略号来缓冲从一个情景到另一个情景的过渡。

倚着楼梯扶手往上，软软的，不需要一点力气，人就被一股力量搀扶着上去了。

那是什么？他的眼睛触碰到一个四方的黑物件，它静静地躺着那儿，仿佛是一种不期而遇。他拾起它，玫瑰花的底纹，鼓囊囊的质地。虽然他从不是什么见钱眼开之徒，此刻他的眼睛还是一亮。里面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估摸有十多张吧，还有一张跟他口袋里一样的“卡片”。有钱的时候，叫银行卡。无钱的时候，叫卡片。他不知道这卡片里有没有钱，所以这是带引号的“卡片”。除了这些，还有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手机号。

哦，潘雯丽。雯丽？这不是他妻子的姓名吗？哦，是名，不是姓，他的妻子姓田。他有些恍惚，仿佛进入了玄境之玄，幻境之境。可是，手中的钱包，还有里面的钱，明明是真的啊。他抽了张百元钞，甩了甩，很真实的声音。这难道是不是真的吗？

他没再多想，顺势把钱包放进了自己的裤袋里，与自己的那张卡片背靠背的，紧挨着。

二、

一夜好梦。

所以的难题都将因为这个钱包迎刃而解。

他想，他是笑着醒过来的。她的妻还在睡。此时，麻药的功力应该过了，他在她在脸上找到恬静，而不是僵硬。他摸了摸钱包，钱包还在。他将手指伸进装在口袋的钱包里，一张一张拨弄着，如果手指没拨错的话，应该是十五张。

十五张，对于她妻子的病来说，是杯水车薪。他所有未尽的“希望”都在那张“卡片”上。密码呢？一个潘雯丽，一个田雯丽，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吗？

密码，会是妻子的生日吗？

好梦之后，雨也停了，他的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他出了门，走进医院附近的一家无人银行。把卡插进去，把妻子的生日输进去。神奇的“卡片”之门，芝麻开门了。这张卡片可以去了绰号，它是张银行卡，“1”的后面一串的“0”。这“0”啊，雨珠般的晶莹，连绵的一长串。

这“潘雯丽”一定是观音娘娘派来的，或者，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田雯丽”？

三、

他回到病房，妻子已经醒了。他问她，疼吗？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说，伤口不疼，头有些疼，做了好多的梦，梦是碎裂的，又是连接的，被一个女人的声音连接着。她说，那女人的声音像雨，绵绵不绝，柔弱的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那声音又是那么的有韧性，像藕丝般执着，又如蛛网般的连缀着整个的梦境。她对他说，我有些累，想睡。又怕睡着了做梦，被梦牵扯得走得好累。

他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说，你想多了，就再睡一会吧。

她很快的又睡着了。

她的梦蔓延到他的现实里，一点点地弥散，像瞬间走完了千年的荒凉，蛛网结满了他的头发，从头发上悬挂下来。挂在他的睫毛上，再坠挂下来。被风吹断，粘糊的一团纤维，粘在他的两个鼻孔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有女人的声音在蛛网上行走。他摸了摸裤袋，钱包还在，女人的声音在钱夹上产卵，密密麻麻的一堆，它们在湿漉漉的风里蠕动起来……

像是咒语。潮湿的，陈年霉气的，滴滴嗒嗒的。

哦，又下雨了。

四、

他觉得刚升上来“希望”被下了咒语。“希望”被凝固，被禁锢了，“希望”濒临绝境。难道这一切不是上天来拯救他的，而是来考验他的吗？

那张银行卡在他的手心捏出了水，有夜的粘稠的质地，还有月光的凄寒。风的锯齿切割着雨滴，他在风雨里摇晃这希望的废墟。

他觉得他应该把钱还回去。在膨胀的“欲望”与潜伏的“良心”的这场较量中，后者居上。虽然他并没搞明白这“潘雯丽”与“田雯丽”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还有密码与生日的诡秘的吻合，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

五、

拨打失主的电话，还是把钱包悄悄的放回原处？

他踱步回到那晚倚靠了两个时辰的墙壁处，他看见上面贴着个寻物启示。寻的是钱包，内有百元人民币150张，银行卡一张……后面署名，潘雯丽。

一切吻合。只是15张人民币，变成了150张？

他确认自己捡来的时候就是15张，这是反复用揣在裤袋里的指腹点过的，无需质疑。这钱还要还吗？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