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离鼠年还有九天，下午姐姐打来视频说妈妈双手骨折，画面对准妈妈那一刻我摆出一副没有一点心疼的感觉，言语中对她用开玩笑的方式说着:“您再想让闺女来看你也没必要把两只胳膊都摔折吧？代价未免太惨重”。

　　妈妈说:“我没事儿啊妮儿，你跟三妹都不用来啊”。我看到她那种自然的微笑里面隐藏着阵阵的剧痛。

　　我说:“俺才不回家看你嘞，大过年的净找事儿”。

　　挂了视频不知道从哪来了一阵迎风的泪，我不敢去分析自己眼睛里的红肿，因为我害怕那是我的不孝。我应该算是个不孝顺的女儿，每当妈妈需要我们的时候我总不在身边，又或者我是最后一个到她身边的。有一阵子妈妈患有轻度抑郁症，明知她需要安慰，需要家人的陪伴，可是每次去陪她的时候我们总是用生硬的话去安慰她，“不要想太多”，“不要把啥事都放在心上”，我们总以这样不走她心的话冰冷的说出口，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些不耐烦。我明知道她瘦了，黑了，眼睛有时还肿的厉害，那眼睛里映射出一种像啼哭的幼儿想张开双手需要我去上前给她更多安慰和一个温暖的抱，可我始终没有做出妈妈期盼的举动。

　　我在屋里来回走着，坐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我开始骂起自己为什么不学开车。先生回家告诉他妈妈摔着胳膊的事，商量好明早送孩子去学校考试，回来就走。第二天一早便他催促着我赶紧收拾东西，说是这雪一会儿就下乱了。东西都收拾好了，鸡蛋、白菜、奶粉还有白条鸡都装好了，我和女儿坐在后排，因为我们的对话里早就没有了心平气和，所以我不太想挨着他，路上的雪不厚，但我不知道路是那么的滑，刚出村口没多久，妹妹打来电话，说是路太滑不行就改天去，我回她都出来了走走看看吧。汽车开到离国道只有几米的地方，车流量稀少的很，都在像蜗牛般慢慢行驶，快到拐弯处先生跟着减速，只听到有咔嗤咔嗤的声音，而且明显感觉到车后轮像是在横着打圈，我害怕得不行，小心问他:“怎么了”？先生没有好气的回我:“刹车片冻着呢，不好使”。我看到镜子里的他皱着眉头，肯定是在担心着什么；紧接着小心试探地对他说:“咱要不别去了，回家吧”。先生急了，嚷着:“今儿就是下刀子咱也得去”，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没出门儿之前他告诉我路上结冰高速封了，国道也不好走，他建议我今天不要去，听到这句话心里莫名的火在翻涌着，我冲他吼道:“我妈在家受着罪呢还，你说让我改天回家，你不去可以，我拼车去”，我甚至对他埋怨起:“感情我妈不是你妈”的伤人的话，先生拗不过只好作罢。

我们眼睁睁看着汽车在公路上自由的行驶着，是真的自由，完全没有把控，刹车不听了使唤，我用胳膊搂住女儿让她的上半身趴在我的怀里，可能是她年龄尚小的原因，她竟沉浸在手机不为所动。我尽量压低声音冲他喊:“你靠边儿停车，快停～”，心里恐慌倒不行，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我像是在安慰他和我似的，嘴里又说着:“没事慢点儿停”。其实这时候快慢已经不由得我们做主了，他在努力的靠边停车，只听到车子和结冰的公路相互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车子扭动着它的臀部，谁也来不及欣赏它搞砸的舞台剧。我在黑色的恐惧中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慢慢将我们拖向路边，车子停了下来，来不及安抚自己狂跳的心，急忙下车，打开前面的车门坐在他旁边，假装平静的对他说:“不去了，回家，车上还有咱闺女嘞，咱不能拿着生命安全去看我妈”。先生还在为我之前说的那些伤他的话和我置气，不接我的话，我重复着刚才那句，我只能这样洗脑自己，欺骗自己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我更害怕不幸的事发生后不敢面对婆婆，无法向家人交代，那样我便成了一世的罪人，只是那时候我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我害怕这种晦气的话得以灵验。我给姐姐打电话说不去了，我们掉头慢慢回去，路旁又停下，看着他在雪中打开引擎盖焦急的捣鼓着什么，对于这种事情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是一个只会围着锅台转的笨女人，他让我帮他踩刹车，我配合着，我明白，他在保护我们，保护我和女儿的生命安全。车速二十迈，这一路车里是那么安静而我们两个是那么有耐心……。

　　快到家时先生突然低笑一声，两手依然紧握在方向盘上，这一声低笑如同村庄冬夜里看到的那颗零星，我故意让女儿一路看手机，她也仿佛忘记刚才的那场山寨版的速度与激情。

　我故作矜持问他:“笑啥”？

　先生说:“为你的良心发现感到欣慰”。

　我没好气地回他:“好歹我良心发现，不像某些人良心被猪油糊了，竟拿生命安全跟我置气”。空气里慢慢有了变暖的感觉……可就在某一瞬间还是会有迫切回家看望妈妈的念头……

　　回家后，回想起早上发生的那一幕，是如此惊险与恐慌，在那一刻，我们把刹车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眼前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想起《第七天》里的一句话:“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坐在那里，像是超重的货船坐在波动的水面上”。当我们的身体和车子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掌控的时候突然觉得在与死神交接的那一刻，所有肉体上的享乐与痛苦是那么不值一提，我不顾体面地努力爬向生的边缘，那一刻我是那么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