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房内
10月25日看见娘的时候,她躺在医院上。是手术的第二天。
她隐瞒了自己住院的消息,不让弟弟妹妹告诉我。怕我担心,路途遥远又吃不消。23日早晨六点,妹妹犹豫再三还是电话通知了我,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母子连心啊!我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24日,心急如焚。娘今天手术,我却没在身旁。下午手术持续两个多小时终于结束,弟弟告诉我手术很成功,让我放心。这一夜我没合眼,心里老装着娘和娘的影子。
我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给娘带了几件不穿的毛衣和一套崭新的内衣。匆忙去超市买了各种娘爱吃的水果和点心。分了两个包,背包里装满吃的,履行包里装着衣服和洗漱用品。炖了鸡汤放在保温桶里。10月的天气慢慢开始阴冷起来,我穿了毛衣,外面裹了一 件红外套。马不停蹄地奔向车站。坐了六点的车赶往医院,怕保温桶里的鸡汤会溢出来,一路上看了好几次。中间转了一次车,终于到了县城那个小而乱的车站。四元钱坐三轮车去了县城边缘极为偏僻的骨科医院。我不想在娘面前落泪,所以上楼之前郑重告诉自己要坚强。不然娘会更难过。
三楼的电梯打开了,我蹑手蹑脚走向病房,恰巧走廊里碰到爸端着尿盆去卫生间。他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我顺着进去了。一眼就看了娘。她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不能翻身,甚至不能说话。身体很虚弱。脸色蜡黄,嘴唇干裂,面容憔悴。瘦瘦的,穿着秋衣平躺在床上。或许伤口很痛,她咬着牙艰难地歪着脑袋紧紧地盯着我,试图开口跟我说话被我阻止。我取出还热的鸡汤想盛给她喝,娘说她闻到扑鼻的香气就恶心,医生也不让吃肉食。接着我掏出包里的红提子浸泡在热水里。放到她嘴里。看她慢慢地咀嚼着。我说,长这么大都是您把东西塞到我嘴里,这次终于有机会让我照顾您了。她笑了。爸说这是娘手术后第一次吃东西。
娘是在弟弟婚后第三天住进医院的,为了给弟弟操持婚礼,不小心跌倒在门槛上。摔伤了脊椎。事情其实是在12天前已经发生了,她瞒着我们,强忍着疼痛直到弟弟婚后的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才肯去医院。医生说,再不马上动手术,后果不堪设想。我仔细看了娘的背部整整缝合了七针。娘说,两个小时的疼痛胜过生孩子一百次。她清醒地听见医生敲击骨头的声响。钻心地疼。娘说自己还是在27岁生弟弟的时候住过院。今年都50多岁了,第一次忍受如此大的痛苦觉得委屈。我理解她,平日里她连打针都怕得很,别说在背部缝合伤疤。医生说要在医院卧床静养半个月,伤口才能愈合。一个月之后可以下床,一年之后再把里面牵引的东西拿出来。痛苦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自从我去后,娘慢慢开始进食了。医生嘱咐,手术后几天病人不能吃香蕉,鸡蛋。肉食。不能喝牛奶。只能吃容易消化的食物。我都牢牢地记在本上。头几天只好给她吃蔬菜、面条、水果。因为不能动弹,娘的大小便只能在床上用尿盆接。同室的病友是一位年轻的大嫂,也是脊椎摔伤。一直插着尿管。白天弟媳妇照顾,夜晚她老公来接班。病床的旁边有一把深绿色的椅子,夜晚展开来可以当床用。弟弟买了太空被。第一天晚上爸没回去,怕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娘。还要两个人给她翻身。刚开始我笨拙的动作弄疼了娘的伤口,所以有时候不太敢动她,照顾起来有点吃力。但是随着娘病情的好转,随后就熟练了。下午给娘买了小米粥,浓浓的,闻起来很香。她都喝了,我很高兴。
医院的条件比较简陋,病床不能升降,床头没有随时呼叫医生的设施。旁边的大嫂说,这在县城里是不错的了,有的医院连陪护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夜晚只好趴在病人的床沿上休息。最起码这里的靠椅夜晚可以展开来睡觉。夜里爸没回家,因为要给娘翻身,怕我一个人做不来,他只好留下。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椅子慢慢展开,取出一条粉红色带有碎花的被子铺上去。让疲惫的爸先休息,他不肯。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他在房间里兜了几圈,转来转去,我想可能是上烟瘾了,之后他出了病房,顺着有灯光明亮的走廊去了宽敞的大厅,点了一支烟慢慢地踱来踱去。爸抽烟的时间太久了,从我记事起就没戒过,通常在有压力或者心里有事的情况下抽得更凶。我尾随跟在他后面,像小时候的小尾巴。听到他咳嗽的很厉害,我很担心。走进他让他把烟熄了,并告诉他医院是不让吸烟的。他只好跟我乖乖回病房,我说,这个点在家里我从来不休息的,让他先睡会儿,夜里好轮班照顾娘。我坐在娘的旁边握着娘的手,让她赶快睡觉。半夜里爸起来,让我去休息。他陪娘。
天亮的时候,我给娘用热水擦脸,洗手,梳头,擦身子。打水买饭。中午妹妹一家来了。看见娘躺在那里眼圈红红的。我知道他们很忙,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所以午饭后我让爸和他们一道回去,我一个人留在那里照顾娘。
爸回去后,我一刻都不敢怠慢,一直守在娘的身边,看着她打针吃药。娘每次打针都咬着牙,很痛苦的样子,我也不敢看。每次吃药都事先准备好水果。吃完药后吃口水果就不觉得苦了。我仔细看了药瓶,是医院自己研制的一种特效接骨中药。每天吃三次,我数了数共有12瓶。医院虽然条件差,但是很卫生,每天都有专人给病房消毒打扫。院长护士医生态度也很和蔼,每天都会认真履行职责去查房,问寒问暖,询问病情的状况,给病人鼓劲。娘和同房的大嫂躺在病床上,没事就议论哪个护士长得俊,哪个医生长得好。我笑着对娘说又不是在选儿媳妇,告诉您哦,您儿子都结婚了,别让他犯错!娘和大嫂都乐了。
我给娘梳头的时候,发现原本漆黑的头发周围生了许多根白发。它们像不和谐的颜色掺合在一起,很不协调。我想娘真的老了吗?也许在我们都长大的时候,不经意地就会发现娘已经不年轻了。在洗完脸的时候给娘换了内衣和薄毛衫。我对娘笑笑说,有闺女多好!要不,让你刚过门的媳妇来伺候您几天好不好?她急忙转过头来对我说,不行!不行!他们太忙了,没时间!我忙解释道:我是跟您开玩笑的!旁边的大嫂说,你娘偏心眼!让女儿照顾不让媳妇照顾。娘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本想啊,等到七老八十再让儿女照顾,没想到现在就让你们端屎端尿,真是世事难料啊!旁边的大嫂更是一脸委屈说,婶子,您让自己的孩子伺候那是应该的,哪像我,孩子小,还得让别人伺候,真是不应该!大嫂还说,娘刚做完手术的当天,躺在病床上都哭了。我笑着问她,是不是埋怨女儿没在身边?她说,不是。就是觉得自己受这么大的罪委屈。
2、亲情之间
由于身体虚弱,我每天不停地给娘擦虚汗。额头周围常常渗出满满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我用毛巾慢慢擦拭着。中午医生给娘换药的时候,我发现娘的背部也湿了一片。急忙给她更换了干净的床单和内衣。医生让我帮忙摁住纱布,我偷偷地看了一眼伤口,换下的纱布上面沾有粘稠的血迹。伤口处像是慢慢在消肿。换上新的纱布和药后,娘说背部老像有东西硌得慌。医生说是里面放了一种金属东西的缘故。随着每天的变化,娘的伤口就不那么疼了。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娘的身边陪她聊天,一边给娘剪指甲一边听她讲我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有小儿哮喘的毛病。每次发病都憋得脸通红,情况十分糟糕。娘和爸就背我徒步去医院,半夜敲开卫生院的门。那时候父母为了我的病,彻夜不眠是常有的事。后来在我十多岁的时候,爸认识了一位老中医,给配了一套药方,吃完药后哮喘彻底好了。娘很高兴,在我面前他们老提起那位恩人。娘又讲弟弟妹妹小时候的事,她说,姊妹三个就属我听话。就属我费心。
她稍有疲倦的时候,我就会让她休息。不知什么时候,我趴在娘的身边也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娘在抚摸着我的头,我微微地抬起头看着她,她笑着说,臭丫头,都长大了,也有人喊你妈了。我也熬出来了。很满足的样子。我拿出烫好的泥猴桃用勺子喂到她嘴里。每次娘只吃一半,说另一半下回吃。每天不间断地给她喝水,医生说这样有助于消化和补充水分。我把带来的点心给她吃,都是她爱吃的。有时候老人像孩子,我给她买饼干,虾条她也喜欢。
娘住院已经四五天了,家里的亲戚老惦记着。娘打点滴的时候,舅来了。带了好多礼品。我给他倒了水,他和娘慢慢攀谈开来。这天爸也来了。娘在舅的面前说了爸一大堆的不是。主要是说事情是爸引起的,我看得出舅很尴尬,他在我们面前没法评论谁对谁错。只是笑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好好养病吧!爸带舅去楼下餐馆吃饭了。我也给娘准备好了饭菜,我把毛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一勺一勺地喂她,我对娘说,有客人的时候,要给爸留点面子,毕竟他是男人。娘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大伯家两个嫂子来看望娘,姥姥,二舅,小姨他们也来了,足足坐了一车人。姥姥佝偻着腰,瘦瘦的。脸上有浅褐色的斑。穿着一件很久的羊毛外套。但走起路来很利索,身体也很健康。推开病房的门她就哭了,我看见姥姥这么大年纪哭了,忙去搀扶着她,她说自己身体很好。姥姥坐在娘的身边落泪的时候,我看见娘也掉泪了。我劝姥姥不要伤心,娘很快就好了。她一边喝着茶一边对娘说,还是闺女好,外甥照顾你我很放心。其实,不管自己有多大,在娘面前都是孩子。姥姥对娘的疼爱,就像娘对我的疼爱。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我领姥姥去饭店吃饭的时候,嘱咐同房的陪护要临时替我照顾娘。在大厅里姥姥矫健的步伐,让我追不上她。
上楼之前,我买到娘最爱吃的年糕和糖葫芦。冒着热气的年糕和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果然她很喜欢。让我第二天再去买,我等了好几天也没买到。因为这里地势偏僻,很难买到自己满意的东西。一天,我让同房的陪护和我一起去县城最大的超市。给娘买了哈密瓜和烤地瓜。娘都吃了。听说鸽子肉能让日后的伤口不痒痒,我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找到。最后爸爸给娘买了,还给娘带了肯德基和羊肉。
我去餐馆给娘炖排骨的时候,老板对我说,你这个孩子真好,人家亲戚来看病人吃饭都点便宜的,你看你这孩子又是鸡又是鱼的。我赶忙解释,大叔,也没吃什么好菜啊!都是些家常便饭的。再说了,那天来的是我的姥姥,舅舅和姨妈。也没外人。老板笑着说,就冲你这份孝心,我支持你。
晚上,弟弟打电话来说,要来看娘。他生意很忙,我不让他来,结果还是执意来了。天色已经很晚,弟还在路上,娘有点躺不住了,我知道她是在担心弟弟。不停地问我几点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娘急得满头大汗。我只好下楼去大门口等弟弟。我注视着门口来的每一辆出租车。已经七点多了。门卫正在帮助病人的家属找亲人,漆黑的夜晚,那一声声的“姐姐”喊得人心里生疼。焦急的声音在医院的周围传播着。我注意到一辆红色出租车缓缓走下一个人,身着休闲装,迈着八字步向我走来,走近后才发现是弟弟。他领着一袋子食物。有饼干,火腿等,还给我买了护手霜。
娘看见弟弟来了就放心了。让我陪弟弟去吃饭。他点了牛肉渣和蒜黄鸡蛋。我们边吃边聊,吃了好多。我对弟弟说,娘以后不能再干重活了,她太辛苦了。我们姊妹三个应该好好照顾她。弟也说,等混好了就把父母接出去。吃晚饭后弟和我回到病房, 轻轻地推门进去,娘还没有睡,在等我们回去,为了不妨碍同房的病友休息,我示意弟弟不要开灯。弟弟要去外面找旅馆住下,娘不让去,她说,想让弟弟陪她说说话。就这样,弟弟睡躺椅,我偎依在娘的身边睡着了。一大早弟弟就匆忙起来了,说自己很忙,应该早回去。他没洗脸也没梳头就走了。我笑弟弟的邋遢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3、尴尬小事
在没事的时候,我不敢离开娘的病房,恐怕她有什么需要。三楼的卫生间是男女共用的,进去后插上门就可以方便了。为了节约时间,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出来后发现,给娘动刀的主治医师在门外急得直跺脚。他冲我笑笑,很尴尬地进去了。再见到他后不好意思再跟他打招呼,只好低着头走过去。男女厕所公用尴尬之后,我再也不在三楼方便了。每天跑着去医院前院的大厕所。男女分开的。不需要等,有好多位置恭候着。
娘自己能翻身了。到了晚上,他们很早就入睡了,我却睡不着,又不敢开灯,生怕吵醒他们。我悄悄地地去楼下给老公和女儿打了电话。怕我不在家他们照顾不好自己。女儿让我回去,说想我了。我知道这是女儿离开我最长的日子。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对女儿说,等你姥姥好了,我就回去,她很理解,欣然答应了。回到病房后,他们都睡熟了。同病房的大嫂两口子鼾声不断,也许是因为那位大嫂胖的缘故,(170斤)她的鼾声如雷声灌耳。病房外的走廊里,有人在敲隔壁护士办的门,好像是病人的家属,想让护士给他们找几个板凳。说病房里人多,没地方躺,没地方坐的。窗外的柏油马路上,过往车辆更是轰轰烈烈。难以入眠。我躺在那里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最后不知道数了多少只才睡着的。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娘要方便。我端着尿盆冒冒失失去了卫生间。回来后发现病房的门打不开。睁大眼抬头仔细一看,妈呀!糟糕!这不是隔壁的护士办嘛!差点走错门了。小护士在里面听到动静清楚地喊:谁呀?我赶忙走开。窃喜自己没有被发现。
医院没有专门为病人配餐。只有医院一个小而简易的餐馆供人用餐。难吃而且价格昂贵。娘的饭都是我不在饭点的时候去弄得。这样避免人多排队。医院门外零散分布着几家简陋的饭馆。和几个不算规范的小超市。里面却有病人所用的东西。我走进那家供销超市,里面还算干净,东西也很齐全。有一个家伙安了摄像头在上网。我选了几件娘所用的物品过去结账,我跟他讨价还价,他想了想说,偶无语了。我笑着对他说,上网上得都用网语了。他客气地拿出自家弄的柿子,不吝啬地送给我。我不要,他却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是吧?我说,谢谢!其实,我是不想要的,因为我不喜欢吃那甜腻而软绵绵的东西。回去后,我放在厨子里好久也没吃它。最后烂掉扔了。我后悔拿了人家的好东西却随意地浪费掉了,很不礼貌,也很可惜。人家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后悔。
我是在娘要出院的前几天走的,因为爸爸来了。娘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我也放心了许多。不久她就出院了。是医院的车送酿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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