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6日,我外婆选择自己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
我想了一圈,她家里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吊的。我妈后来告诉我,她把自己吊在楼道里。她眼睛看不见,她怎么找到的可以吊的地方,她又是怎么爬上去把自己放进去的?她什么时候吊上去的?又过了多久被人发现?又过了多久被放下来?她去把自己吊上去之前吃饱了吗?外面那么冷,她穿够衣服了吗?她死了之后,看见我外公了吗?我外公在那边等着她吗?
距离上次见到她三个月零十二天,那会我就知道她快死了。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医院的菜没有油,在家里,她种的99斤菜籽打的油还有很多没有吃完,每次油她是很舍得放的。她说她在家也不会舍不得,种的南瓜别人要南瓜,她都是一个一个的送,别人说你给籽就行了,她说给南瓜算什么。
她跟我详细地描述了她生病的经过,从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做了什么到去医院怎么治的,细致到做手术是什么感觉,现在坐车反而不晕了,说她治病给钱舅舅,舅舅不要,连舅舅怎样不要都告诉了我。她开始坐着说,后来躺着说,一直说,一直说,没有停的意思,别人想要说别的,她说,让我把话说完。
我外婆以前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每次去乡下,都是看着我说,婕呢来了,然后笑。大家聊天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她今天说说么多话,是不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她说,我现在生也生不成,死也死不了啊。我给别人添麻烦啊。我看着她比上次见面干瘦许多的身躯,看着她已经不大看得清楚的眼睛,她平躺在沙发上,如果不是嘴巴还在说话,我以为我看到了她死去躺在门板上的样子。后来拿钱给她,她用手推拖拒绝的力气又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我一进门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那说话,开始在跟谁说着,后来人走了她不知道还在说。
我的童年有很多时候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我外婆好吃的都会留给我们吃。实在没什么吃的,她就拿冰糖给我吃。甚至我怀孕的时候回去,她跑到厨房去给我煮了两个蛋。我还记得她说,我小时候她走哪我跟哪,上厕所都要跟。那么,小时候的我应该是喜欢她的。外婆煎的豆粑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粑。外婆家的地里种的小香瓜和Lu Xu 是我小时候吃不腻的美味。
但是她看起来快死了,她的儿女们在讨论怎么照顾她。而她,不想被照顾。
我外婆快死了,她觉得家里有油吃就很幸福。她还放心不下我的小舅舅。
我外婆快死了,或许天堂比这个世界美好得多。
我外婆这之后三个月零十二天死了,把自己吊在了楼道里。
她死之前,向这个世界发出了信号吧。她还有好朋友吗?她告诉她们了吗?
这三个月当中,我没有回去看过她。昨天听到消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
晚上女儿脖子又歪了,担心是寰枢椎半脱位复发,我甚至都没有时间过度去怀念她。晚上躺在床上,想起来她已经死了就泪流满面,心里想着,外婆,保佑我女儿脖子不要有事。外婆,托个梦给我,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要跟我说吗?
躺在无边的黑暗中,我没有看见我外婆,我也没有梦见她。
早晨起来带女儿去做CT,外面的空气已经冷得刺骨了,想起她现在已经躺在了门板上,站在医院的走廊止不住的流泪。
等结果,CT显示正常。我外婆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呼唤。她耳朵一定已经好了,眼睛也是。
外婆,你那个世界比这个好吧。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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