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钰菁!”
原本充满着欢乐的娱乐版办公室在段社长这冰冷又短促的呼唤声中变得无比安静,其他人不知道该看着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的段社长还是坐在自己办公桌上的卫钰菁。段社长的手里抱着一份文件。
卫钰菁连忙把电脑屏幕关上,然后腿脚颤抖地站了起来,发现周遭那些扫射过来的目光特别扎眼,这让她觉得更加不自然——当然,只是在心里面的感觉。她脸上还是娴熟地露出逼真的笑容,说:“段社长,请问一下您有什么安排。”
“卫钰菁,”段社长把她抱在手上的那一份文件放在了卫钰菁桌上,“经过我们高层管理人的讨论之后,决定把你调到养生板块做资料收集。文件里是调动的说明还有你岗位调动之后的薪资状况。”
“为什么?”卫钰菁听见这样的消息,脸上的工作笑容再也撑不住了,而她的手脚也太过冰冷,她不解地问。
“文件里写得很明白了,你的工作能力不过关,德不配位,所以只能把你调走。”段社长面无表情,语气紧促地说,“如果没有什么疑问的话,你现在就换到你该去的办公室吧。速度要快。”
“我……”卫钰菁迟疑了一下才决心说,“社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虽然形式不太一样,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你已经在报纸上公开了你的自首说明了。”段社长歪着头,似乎也缺少了些耐心,“在你还没有把握好事件的真实性时就草率地发新闻,事后又自己打脸。”
“何况……”段社长继续说,“你对新闻真实性的态度,还值得商榷,这么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好,我们报社的威信不就千疮百孔的吗?我看你并不适合在现在的岗位上。你到新的岗位之后,希望你能好好地把握工作要领,不要再出现现在这种差错了。收集整合养生信息,提供给养生板块的编辑,这个工作对于你这个重本学生来说,应该不难吧?”
“好……”卫钰菁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她深呼吸,强打起精神,把自己在公用电脑上的文件备份好之后,把自己桌上的杂物收进收纳盒里。她以为她的动作会拖拖拉拉的,为了能在形式上留在原岗位更多一点时间。
但是她收拾东西的速度出奇地快,姿势也特别利落。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那些看戏的人的眼神,但是那些窸窸窣窣又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却让她根本没办法忽略——大环境太过安静,细碎的声音更显得聒噪。
她有些吃力地拿起收纳箱后,李忠行马上从自己的工位中起身,走到卫钰菁身边,双手捏住了收纳箱的边缘,带着笑容说道:“卫姐,要不要我帮你?”
卫钰菁扫了一眼李忠行的眼睛——发现他的殷勤还是造作不自然,连他的眼睛里都没藏住自然而然的得意。
“没事,我自己就可以了。”卫钰菁还在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礼貌地笑着回绝了李忠行。
“真的吗?你‘扛’得住吗?”李忠行的嘴角更加上浮了一些,嘴里和眼睛里的得意之情更欲盖祢彰。
卫钰菁懒得搭话,一咬紧牙,绕开了李忠行。李忠行转身看着卫钰菁的背影,叫道:“卫姐姐!看你拿得那么吃力,你是‘顶’不住的啦!”
李忠行在心里笑了笑——这种尖酸刻薄又阴阳怪气的一语双关,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卫钰菁似乎没有那么直接地对他用过,但是李忠行就是一心觉得,这种矫揉造作的一语双关,就是脱胎于卫钰菁的嘴,味道和她的屁如出一辙。
卫钰菁消失在李忠行的那一刻,李忠行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几乎是刻意地松了一口气——是自己一手处理掉了这个定时炸弹,并且一箭二点五雕,为报社做了贡献是第二只,或许还成为新领导眼里的红人——这就是最后的半只雕。
钱途一片光明。
这种空前舒畅的心情,让李忠行的思维更开阔——脱胎于卫钰菁的嘴的东西果然就有她的屁的味道,毕竟嘴和屁是消化系统的起点和终点,也在某种程度而言,是一种性器官。这样看卫钰菁之后——茹毛饮血的快感开始在李忠行的血管里流淌着,沸腾着。
然后连自己的腰板都挺得空前的直。
从此,卫钰菁的人生再次被一把刀一分为二。
卫钰菁的新办公室在报社大楼的二楼——窗外的视线狭窄了不少,只看得见一片片灰黑的楼房的一个角落,街道上汽车来往的轰鸣声还有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卫钰菁本以为这些声音都是不存在的。
所有的声音都压得卫钰菁的头在不断地发疼。
最可悲的其实还是办公室里的空气——卫钰菁微微地皱起眉头,觉得这里面的空气有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夹杂着各种重气味的零食的味道,还有各种毫无意义的嬉戏打闹的声音。不过这些声音在卫钰菁踏入了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就止住了。
大抵是这个办公室里的人还不太清楚卫钰菁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养生板块的负责人走过来,来到卫钰菁身边,指了一下角落的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工位,说道:“卫钰菁,你就坐那里吧。”
“好。”卫钰菁有些吃力地说道。
午饭时间。
卫钰菁根本没有任何的胃口吃饭——但是三十岁的她,已经不能像二十岁的时候一样,可以因为心情而忽略身体,所以她只能够吃力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楼外面的全家便利店,随便买点东西吃。
卫钰菁放下了她扎起来的长发,还让她额前那有些偏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自己部分的视线——到底是没有颜面再见她以前部门的同事。她走到冰柜前,随手拿起一只三角饭团,走到柜台前。
“六块九,谢谢。”收银员温和又有礼貌地说道。
换做是以前,卫钰菁会觉得这个价钱的午饭,像是一个没有饭吃的穷人,勉强地为了生存而买的食物。但是现在,只有这个价位才能让她心中的危机感不再加重。
“请问需要加热吗?”
“不用了,谢谢。”卫钰菁想到要咬一些热的东西,就觉得全身不舒服,冷的就好,冷的会比较自然。
卫钰菁坐在小桌子前,面对着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然后她戴上耳机,低下头,把音乐的音量调到最大。
连第一口饭团都是如此地难以下咽。
在卫钰菁勉强地吃了半个饭团之后,她的手机震动了三下,然后她打开手机,发现是她的房东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大概意思是说,现在世道艰难,她为了要维持她原来的生活,只能够加房租。
卫钰菁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推出了微信,锁定屏幕,手机屏幕朝下。接着她看着她握在手里的那被她咬了一半的饭团,于是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卫钰菁几乎没有什么储蓄,并且她很清楚,来到新岗位之后,她的工资就已经减了一半——也就比在职的实习生要稍微好一点而已。这算是段社长给她的惩罚,而且她知道她以后很难再做回她之前的工作,想要重新来过,也只能够做文秘的方向——一个她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方向。
工资骤减,还要加房租?生活的洪流扑面而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生活是时候大跳水了。
辞职?
可是现在已经完全过了招工的时间段,更何况就算她要找工作,大概率也能找到像她现在做的这种基础工作。她被贬职之前做的中层工作,要找起来,简直是雪上加霜。
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卫钰菁鼓起了一口气,她猛地站起身,把那个咬了一半的饭团用力地扔进垃圾桶里,在嘴里暗暗地骂道——我去你妈的!
一看手机,所有的一切都打回原形。
房东继续给卫钰菁发信息——“要是觉得加房租接受不了的话,可以选择不续签合同的,你住完了这个月,就搬出去吧。”
搬出去。
卫钰菁感觉自己被一些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卫钰菁一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处,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语调柔软地说道:‘喂,你好,请问一下在合同期结束之后,能不能多给十五天时间给我找一下下一家?”
“不是不行。”电话那头的房东说,“但是你每天都要交当天的房租,按照我新规定的租金来算。”
“真的不能通融几天吗?”卫钰菁问道,“我最近手头很紧张,工资又还没有那么快开得下来,而且我租了你的房子租了那么久了,以前也从来没有欠交过房租,也没把房子搞出什么问题,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租了那么多年的房子,总该有些感情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这里有一个急着入住的租客,要是你不续租的话就要租你的现在的房子了。所以我最多再给你五天的宽限。“
”好吧……“卫钰菁有些失落地说,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发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着。
周六刚刚好就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这天吹来的风有些冷,但是太阳却晒得她的脸有些疼。这种又冷又热的天气让卫钰菁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她知道,在房租的预算下降了之后,她的居住条件都要全线下降。
报社大楼周围的城中村里的那些单租的房子就是一个相对来说还算不错的选择。卫钰菁走进城中村之后,突然感觉到天空都暗淡了超过一半——密集又凌乱的电缆横跨在房屋与房屋之间,就把阳光给割裂成一个个细碎的小方块。最近的天气很干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卫钰菁走过的麻石地板总有种黏腻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喜欢将生活污水直接往地上倾倒。
嘈杂、杂乱、拥挤的街道,一切非机动车和人都在随意地穿行着。这就像是一个末日当头的小城市,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混乱中——因为在末日当头,所有的秩序都已经成为了没意义又可笑的符号。
卫钰菁终于走到了自己看中的一个单间所在的小楼房——这座小楼房看起来还比较新净一些,墙身是亮白色的,与周围灰色的房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座房子似乎也比别的楼房要高——大约有十层。
卫钰菁要租的房间在八楼,当她从一楼走楼梯走到八楼的时候,她一直扶着楼梯的栏杆,在不断地喘气。
房间的光线还算亮堂——没有厨房,但是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和一个大窗台。明亮的光线就是从这个大窗台外飘进来的。但是卫钰菁也能预见到,等她真的入住之后,就不会有这些光线了,因为这个窗台应该会被她拿来晾衣服。
“就这里吧。”卫钰菁在心里想。
星期天下午,卫钰菁就叫来了搬家公司的小货车,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清走。她最后收拾的就是她原本的出租屋的客厅的那一面墙上挂满的颜峰的各种照片。卫钰菁站在小板凳上,每拿下一张照片,都会凝望着那张照片。
笑着含泪。
在精神出现差错的某个瞬间,卫钰菁似乎从照片中颜峰的眼神,看到了周容儿的那一张冰冷的脸。
脑海里炸起了一声巨响。
她不知道李忠行也偷偷地把她说的话录了音,还把录音给了段社长。她觉得她被贬职的根本原因是写了周容儿“不孝”的新闻又给周容儿澄清。但是,是周容儿指定要卫钰菁亲自执笔。
当时卫钰菁以为,周容儿只是为了报社有更好的地位之后,自己能够在专栏中赚到更多的钱,才让自己写这一篇有“危机公关”性质的新闻。
卫钰菁在所有能在新房子里用得上的家私都运上了小货车之后,坐在小货车的副驾驶位,头靠在车窗上,细细地思考所有的一切的来龙去脉——前几天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已经完全变了。
段社长很喜欢找周容儿。然后自己就马上离职了——其实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周容儿那庞大的棋盘。
她对周容儿的段位的认知,还停留在自己高中的时候从叶知柔口中得来的认知——绷紧自己的脸,假装自己很高冷,这样自己的脸就没有丢尽。
“操——”卫钰菁在心里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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