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晚饭吃过了,方家媛还没回,周君实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仍不见方家媛的身影。掌灯时分,周君实才失望地上楼回房,静心等待。过了多时,终听到楼下有人语声,先是刘姐问,吃过饭了吗?后是方家媛在说,饭吃过了,有热水吗?身上汗腻腻的,洗个澡。不一会,又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下楼的脚步声。又过了好一会,又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周君实估摸着,方家媛应该是洗完澡了,便走出房,迎上前,问:“忙完了吗?”方家媛说:“等急了吧?”周君实说:“不急不急。”说着,便跟着方家媛走进房中。
灯光下,沐浴之后的方家媛更显得容光焕发,她的头发湿湿的蓬松在顶上,闪着黑而滋润的亮光,一股清香从那闪亮的发丝中飘散出来。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衫,下身是一条浅灰色的半长裤子,显得十分的素净。含笑的脸上,浴后的红晕还没有褪去,正像春天里的月季,焕发着淡淡的,诱人的光彩。
方家媛仍坐床上,让周君实坐椅子,然后,把手一伸:“你不是有东西给我看吗?”周君实从手中的一个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方家媛,说:“你看吧。”方家媛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周君实一眼,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周君实便把妇联文联联合办刊的事讲了一通,接着说:“妇联要出两个编辑,一个把政策关,一个把文字关,你就是他们选中的文字编辑。”方家媛一笑:“又是你的点子吧?”周君实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你说是,就算是。”“你知道我会同意去?”周君实搔着头,说:“我想,你该不会拒绝吧。”方家媛说:“是拒绝他们,还是拒绝你?”“这有区别吗?”“你说咧。”
周君实这才意识到,妇联孙副主席的顾虑并非多余,很有可能,方家媛会像拒绝回县城一样拒绝去市里。听方家媛的囗气,即使是同意去Y市,也只是看在他的情面上,而不是真心愿意。那么,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哩?正当周君实考虑如何找到问题症结之时,方家媛却主动开口了。她说:“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学习班里是整整三个月,没完没了的审查,没完没了的交代,专案组像审犯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问这问那,问完了又要你写,写一遍不过关,又从头再来,再问再写。不瞒你说,那些日子,我的头发是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吃不好,睡不安稳,老做恶梦,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之后,挂起来,又是半年多。那时候,我就想,大不了回家种地,我本来就是个农民嘛。可是,这话只能自己跟自己说,如果他们知道了,对抗组织的大帽子扣上来,那真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这也罢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还扯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往我身上泼脏水。王武兴那个王八蛋,也趁机发难,帮着外人诬蔑我,捏造事实,落井下石。经历了这些,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作人难,作女人更难。跟你说实话,我算是把世事看透了,人也心灰意冷了。现如今,我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人疼,没有追求,只想过一天算一天,度过后半生了。你说,要换一个活法,别人也许可以,我是既无心,又无力,只求得过且过了。”
周君实说:“你呀,说来说去,还是迈不过那道坎。人生在世,哪有坦途?沟沟坎坎,那是常事。从积极的一面来看,一帆风顺并不一定全是好事,沟沟坎坎也不一定全是坏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个成功的人士,历经磨难,方成大器。”
说来也怪,刚才还是一脸凄苦的方家媛听了周君实这几句话,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了。难不成这几句话是灵丹妙药,药到病除,一下子就治好了方家媛的心病?殊不知,这道理方家媛也懂,这样的话,方家媛也会说,或许比周君实说得更好。究其实,还是方家媛的两个梦作的怪。她的第一个梦就是作家梦。这个梦开的第一朵花就是六年前与周君实合作的那篇长篇通讯,市报首发,省报头版转载,让她声名远扬,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实力。后来,她虽然走了一段弯路,但也没有放弃她的追求。从县里被“贬”回乡之后,虽有失意,却又庆幸,庆幸自己终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梦。她买了不少书,悉心学习,又笔耕不辍,循序渐进地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眼下,她的案头,就放有一些散文稿和两部中篇小说稿,等待时机,公诸于众。她的第二个梦就是与周君实共度一生。就她的前半生而言,爱她的人如过江之鲫,而她爱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初恋,胡金生。一个就是周君实。胡金生已成记忆,而周君实则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不幸的是,六年前本可与周君实共结同心,却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而错失了这美好的姻缘。今天,当她意外地看到周君实,并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来时,那份欣喜,可想而知。简直就像是自己心爱的珍宝,丟失多年了却又失而复得。及至看到那份调令,并知道是周君实起的作用时,她真切地感受到,周君实的心中还有个她。当然,与他结为夫妻那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但一想到,从今往后,能与他共事,天天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那就是最能让她心满意足的了。她本可以爽快地告诉他,你不用说了,我同意!我跟你去!但她又想,必竟是六年不见,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有多大的份量呢?还是继续听听他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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