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擅长用恐惧来限制约束自己。
这几年与母亲相处,哥哥的叮咛时常在我耳边回响,就是别用语言刺激妈,以免影响她的精神状态。这些年她除了为家庭付出,没有为自己活过,这就是她自认的功劳,如果否定她所做的,那就是对她整个人的否定,我难以相像会发生什么。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方式才会刺到她的痛处,面对她时也少不了出现愤怒(或压抑愤怒),那就是过去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她习惯了,我不改变的话最多一切照旧。
恐惧时能量被压制,我辨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很长时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愤怒就是我的表达啊,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到,是母亲太固执,我无法沟通也无力改变(我以为愤怒出现后对方就应该明白我的意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愤怒是最无力的表达,反而更加吸引对方的靠近)。用这种方式找借口,找自己不敢去面对母亲的借口(这是我的心结,也是我害怕改变关系,承担责任,心里少了这些患得患失,恐惧慢慢就远去了)。
我确实不敢面对母亲。爸爸去世后对母亲的恨意越来越深,很长时间我急于逃离她,可是道德的力量又迫使我不得不靠近她,那时的我内心焦躁不安,不愿承担责任又面对不得不承担的无奈(那时我心理力量太弱,逃离也是在叛逆吧)。面对她的那些愤怒,包括其中夹杂着的语言,如今细回顾,其实都称不上为表达,就是想尽快逃离她又逃不了的发泄(当大家都不懂得情绪为何物时,我反而陷入了情绪的怪圈,一味地赌气发火,不知道该怎么和具体的事情联系起来。因为联想到过去发生的事情时,我就是找不到受到伤害的痛苦或不能言说的委屈,因为所有的行为外表都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道德外衣,除了向外发出的愤怒,更多的是内心的自责、内疚)。那些发泄大多因为我想摆脱她的欲罢不能。比如,当她告诉我说身体哪里不舒服,通常都是小毛病,要陪她上医院的周折会让我心生怒气,与工作是否忙无关(明知道她用这种方式试探我们对她的态度,我就是会厌烦被她引着卷进情绪漩涡)。去她家刚进门如果开口让我干活会满生怨气,那时候我体力上已经疲惫不堪还要按她的标准做。去吃饭她对孩子说句话更会惹得我怒气冲天,因为她的说话方式几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会瞬间把我拉回到小时候我受教育的场景中。
发火的次数太多,后来学会了忍耐,只要情绪没有消除,压抑还是释放其实本质上没多大区别。有一段时间说动儿子去姥姥家总是很费劲,我在儿子面前叨唠好多次,有一次刚从姥姥家出来,我又抱怨了他突然说,妈妈,不是我不愿意来,是每次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你都怒气冲冲,还冲着我发火。那时我才意识到貌似平和的外表下愤怒已经隐藏了很久。
内心这么多冲突不断,我发现原来生命里留存着一大堆未完结的故事,到为着如何说出心里的感受,我尝试了很多种方式,完全没有办法开口。是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维权发声,就是很容易与环境妥协。
除非被触到了我做人的原则做事的底线。
初十下午给妈妈打了电话。因为大年三十她的一句话把我惹毛了,一直耿耿于怀,没像往常一样为了顾及过年的气氛忍了算了,用微信回了句“妈,拜年的事我会嘱咐孩子,你就别操心了”,后来连拜年电话没给她打,只发了短信。这次通话起先是照例的寒暄语,寒暄后无话可说照例可以放下电话了。我想了想,刻意把话题往上次那件事上面引,从语言的含蓄到直接,一股脑将我这几天闷在心里的话讲出来了。因她以前多次越界指挥我儿子累积心里的不痛快已经太久了。我有个模式,如果当时的过结没有解决好,过后总不知怎样开口再去谈一些陈年往事,好像再一开口,我就是那个找茬的人,在做没事找事的无聊事(家庭关系中遇到的往往是越界的事情,如果周围人都无感的状态下谈感受对方根本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以前我总被卡在要表达情绪上,总想着沟通方式,不敢直接点出事情的原委)。可是这次,我下定了决心,不管用怎样的表达方式,哪怕抱怨、指责的语气也好,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说到她能理解为止,不能让这件事再拖延下去,我要做的理直气壮。所以,在她插话的过程中,没再因为她的辩解而停止,分了好几次把话说完,一次比一次说的要具体。(照例先问她家里缺不缺菜、缺不缺药、暖气热不热之类的话。她也照例问我儿子在家吗,是不是自己在家之类的话,我嗯嗯地应和着。这些例行用语说过后,按照惯例,没其它的事情就该挂电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我又说,妈,你如果想知道你外孙在不在家,直接给他打电话不就行了,干嘛还拐着弯问我呢。你不是经常给他打电话么。听电话那头我妈没反应(她不明白我想说什么),继续说,你想说什么话,不是都直接联系他吗,不用通过我。大年三十你还专门嘱咐他拜年,还带着**我妈回了句:你看你……我继续说:过年拜年的事,哪次我也没忘提醒他,不用你特意告诉他还得加上**。妈,我的孩子不用你教育。我妈开始辩解:我这不是想教育他要知道……没等她说完,我语气越来越激动了:我的孩子我教育的很好,比你教育的孩子要成功。你以为对自己孩子的教育很好很成功吗?你知道我和我哥这些年怎么过的吗?我妈又开始安抚我:我知道!知道你们这些年不容易。我截住了她的话头,说:你如果想他了或想给他做好吃的,给他打电话约好时间我把他送过去。其它教育的事,不用你来管。)
那天办公室里有同事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等没人的时候再打电话,可能没预料到自己会讲那么多吧,反正开了头我就没管没顾,虽然有些话还是没说完整。终于可以不被道德道义压制,就压了好多天的不满表达的理直气壮,能在家庭这个修炼场为自己维权发声,这种感觉很舒心。
再后来元宵节那天母亲打电话来我们回去吃了顿饭。
我以为自己处处顾全大局、包容别人,其实是怀揣着恐惧生活了很多年。以前只把这些感觉停留在紧张不安的身体层面上。辨识出身体感受的背后就是深深的恐惧,这对于我重新看待关系、处理关系太重要了。现时的结果就是,敢面对恐惧,恐惧就无所畏惧,让身体舒展开来,生命的能量可以慢慢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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