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20.07.05
一九年的时候是学院十五周年,学长学姐们的毕业展在喜马拉雅美术馆,做得特别隆重。最后两周的时候工作室空出来了,每天醒来我就去工作室,一直到大楼的师傅进来说,同学我要关门了。
工作室里的空调不太好,不管白天黑夜都闷热得很,里面那一间好像冷气大一些。我时不时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我浑身上下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感觉尘土在身上一层又一层。那时候我上衣一直穿着一件速干衣,浅青色,在洗手台的时候我总是傻乎乎的,洗完脸弄得胸前整片衣服都湿掉。洗衣服的时候觉得它就像咸菜干一样,好像两手手心就能拧紧。
期间,我把最喜欢的十张照片打印了三百张,然后装进了三十个明信片套里——我得把这个做完。两月初快过年的时候,舍友们都回去了,学校前门的打印店关门了,我想看看后面那家还开着吗,食堂的八宝饭好吃的,我路上走了半小时。我不知道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会走到哪里,我走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有长风大悦城和长风公园。往别的方向走,则是曹杨路地铁站,中山公园,和东华大学。
我在学校外面的打印店里把借来的和自己捡来的旧照片扫描,店里的小姑娘说这些照片都很珍贵,她的样子感觉比我年龄还小。扫描完了她把原件给我的时候说小心呀,里面有一张特别小的。
天亮了,我打了出租车回来,路上吃了一份杂粮煎饼,我飞快地裁纸,实在有点晕,下午还有英语的期末考,每次公选课考试前,我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吃食堂二楼沙县小吃窗口的鸡腿饭,喝一杯酸梅汁。地上摊了一大堆我之后要用的气泡膜,我剪完一半的纸,躺在上面睡了半个小时。夜里的公共洗手池到处都是一种虫子的尸体,密密麻麻,前几天他们还集体入侵了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课堂,地上还死了两个小番茄,留下一道红色的汁水。晚些下了雨,我还是得去同昆打印照片素材,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罗森我也没得待,我走在愚园路上,想起去年十一月夜里,我一个人走回了华师大,凌晨四点多,又下大雨,按了门铃宿管阿姨也没出来,我绕去小桃园吃了一份豆腐花。
我产生的垃圾基本就是碎纸,干垃圾,但铲玻璃上的照片花了很多时间。还花时间的是把小空间里的沙子全部运出来。剩下的时间里我把所有的旧物一件件整理好,尽量整齐地堆放在工作室的一角。每一个都像是我的宝贝,连破碎的玻璃片,我都舍不得丢掉。
我第一次捡这些旧物回来是一八年的十月末,那次我是意外闯入,拍了很多照片,看到很多被人遗弃的物件。我从地上捡了两个袋子,把能带上的小物件都带走了。晚上七点多的杨树浦路黑乎乎的,袋子碰到地面上发出难听的噪音,我走走停停,感觉手都被拉长了很多。身边经过了两个外国人,看很重的样子,问我要不要帮忙,后来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的大哥哥,帮我提着它们,一路送到了地铁站。
后来我再去之前,便会带上了好几个蛇皮袋。周三在夜雨中的拍摄让我的相机一打开就有一层雾,却拍出了我很喜欢的效果,直到电池全部没电。我装了两个鼓鼓的大袋子,满载而归,路上还是走走停停,拖延到了晚高峰的时间上了地铁。从地铁站下来到学校的那条路特别窄,人流有很多,“才通人”,路上碰到了一个热心的叔叔,但快到校门的时候,蛇皮袋破了,我紧急发了消息,子倩和她的室友便借了宿舍楼的小推车,过来帮我一起搬回了工作室。当时子倩说这些东西都很有意思,以后我不用了也可以留给大家。
我捡到了两个音乐盒,一个是圣诞主题一个是万圣节主题,大概是原本装电池的地方坏掉了,不能再用了。小施说圣诞的那个特别可爱,可睿也说。我想去美国之后可以把圣诞的音乐盒送给小施,但七月五号理完东西后只顾着回床上躺着,没牢记以前说的话。后来又很长一段时间里很难去华师大,去工作室。不知道音乐盒是不是现在还在桌子上。
佩芸说感觉我不太舍得破坏它们本身的形态,可以想一想摆放和呈现的方式。有一个艺术家用水泥翻模,但我更喜欢木头这种材料。腐朽发霉,有温度,有生命力?周五正好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满玻璃墙壁的报纸,让这个怀旧小房间变得很好看。期间,我还假借手脏,趁机让佩芸投喂了我两次面包。
我发现我拍摄的照片,很多在电脑上看,什么噪点太多,颜色奇怪,对焦不准,但用五寸相纸打印出来却反而有一种胶片机或者说怀旧的感觉。那阵子我还在准备去美国交流的作品集,总想找美国院校毕业的小胡帮我指点指点,可他没空,等我撤展的时候他跑来问我,有什么问题吗?见我撤展都快撤完了,边说,你既然没问题,那我先回家了。所以后来每次他说,看过我的作品、知道我的作品之类的,我都觉得他在撒谎。
春夏的时候我很少再像秋天一样找到能进入的拆迁房,五月份在老西门找到了一家。搬了木箱子,木桌子,还有好几个柜子,因为太大了而没有搬走。坐在货拉拉的车上,途经很多弄堂,它们看起来都很洋气。我突然懊悔——要是我秋天的时候就知道货拉拉,当初就把家具全都用车搬回来多好啊。像tant说,人家家里的镜子真好看。
二零二零年的一月底,我在和Andrea介绍《家欢》时,Andrea问我有没有把这些物件带回美国,我最后都没有把它们带回家里,只是带走了一些实在太喜欢的,旧的书籍,相片,还有我最最喜欢的木盒子。一九年年底再来工作室的时候,梳妆台的镜子被搬走了,我还记得从朋友圈里看到学姐和同学有对着这面镜子自拍。我想或许我再也不会用到它了,可是看着它残缺地留在工作室角落里的样子,突然就不高兴。
之前晓琰整理相册,里面有很多我的照片。上了大学,我还是经常穿着高中时候的校服,不过把校徽摘掉了。吃饭吃很多,还总是光盘。肚子上的肉好多,头发梳得乱七八糟的。我以前对小动物没有很热爱,大二的三月开始我也喜欢逗猫咪拍猫咪,六舍楼下的,丽娃超市里的,特别是全家门口的那一只,听说它已经很老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和她说起我以前手机和相机里拍的很多照片,都不能用来做项目,可我很喜欢那些照片。回忆往昔,不断想起的也是那段时间的日子,一次次乘四号线地铁,沿着杨树浦路一直走啊走,沿途见到爷爷奶奶,上楼走进很多没有人的房子里。每一次待在工作室里布展和撤展的时间都很长。我的材料总是很多,一展开就铺满半个工作室。我拍了很多创作过程中的图片,裁剪下来的废纸连垃圾桶都吐了,东西摊得到处都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的在做什么大作。
我一边摆放这些旧物,想着好不容易把它们带回来,缘分却到此结束了,便写了张纸条,把自己的物件当做材料送给之后会需要它们的同学们。
我在七月五号的下午四点整理完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是淡蓝色的,云朵软软的,夕阳的饱和度很低。我要先好好洗个澡,把一身脏衣服换了,晚上再点个肯德基的外卖犒劳一下自己。
很久以后我会知道,这段因为意外而开始的故事从那天起,就往结束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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