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镇人事之二 冬至—33
作者 阿狗老爷的阿爸
(续前)老王骨灰去哪了?他问过不少人,除了斥骂、白眼、苦笑,没有答复。其实猜得出,死后都被定为反革命,在当下的处置只能是挫骨扬灰!他轻叹一口气,起身找出捡来的黄颜色传单覆在碗上,慢慢糊就一坟型纸壳,剪纸盒作墓碑状,贴上白色纸,用左手尽量工整地竖写几行小楷:
生于光绪二十三年春月初九 卒于农历丙午年十月初三(一九六六
年十一月十四日)
王公讳呈祥之墓
晚陈揖文敬立
将那两张褪色的陈年红纸片塞进纸壳里封好。他看着桌上剩余的纸张和浆糊,深吸气缓缓吐出,照原样又糊就一只。捧手里前后左右细细端详,摇摇头脸上浮出古怪地淡笑,将坟形纸壳套在了自己头上。“挺漂亮的!
做个伴吧。”他喃喃自语道。快天亮时,他头戴纸壳,捧着老王纸质袖珍坟墓,出门外墙角一起烧了。
东方既白,新一天来临。冷冽的晨风顺着街巷吹来,纸灰飏起空中翻卷飘荡。小陈先儿静默看着孤独纸灰背驮着日出霞彩被寒风吹远,不见。良久良久,怅怅转身准备回屋,抬眼瞧见院角茶花“天衍丹”隔夜数朵盛开,新阳照映,艳红似血触目惊心。正停步时猛然记起,今日冬至,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的日子。脑海里跳出幼年时父亲教诵的杜甫诗:“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默默走近花株,伸手轻触花朵,冰凉柔软的质感直沁内心。他长时间呆呆伫立,盯视眼前清晨寒风中颤颤巍巍的娇滴滴盛放茶花,手底的柔软触感在心底渐渐洇蕰濡湿,对生命的新感悟使他冷如冰窖、坚硬如铁的胸腔有了些微软化。
我期盼着,与那些冻僵的鱼虫蛇兔,荒草枯木一起期盼,静候春天脚步他扬起抚摸花朵的手掌,对着初升旭日翻覆映照,花的透明淡香似乎正从手指沿胳臂而下流进胸口润入心房。阖目迎对初阳,眼帘闪映着一片橘红橙黄,有无数金星其间闪耀蹈舞。离失多年的一股情怀在胸间汇集聚涌,瞬间喷薄,几行诗由心底浮现,升腾,白鹭般直上青天。闭着眼,他看见了诗句在头顶上澄澈天空中行行排列:
没有任何严酷的冬季不可逾越
哪怕连天阴霾
风雪交加
也没有一个春天不会人间降临
纵使她步履沉滞
姗姗来迟
我期盼着 与那些冻僵的鱼虫蛇兔
荒草枯木 一起
期盼 等待
用短暂的青春 和
自己全部的
生命
任两行清泪缓缓下来,此时的他已经知晓这个清晨对他是何等何等重要,他放弃了夜来所作各种自我处置的设想安排!以至于在此后的几十年生命里,他常常不期然忆起那年的那个冬至,寒夜和清晨,以及茶花,新阳,和写刻在天上的诗。
我期盼着,与那些冻僵的鱼虫蛇兔,荒草枯木一起期盼,静候春天脚步(全文完)
2017年中秋前后初稿。冬至前月
改毕于南京张府园。岁当丁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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