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
麦田迷失了一些麦子
需要一个篮子引领它们回家
左右手游走在麦茬间
丢下镰刀已二十多年
捡拾一辈子麦穗头的祖母回来了
从小叮嘱拾麦不能挑三拣四
哪一穗麦子都是离家的孩子
在麦地她从头到尾弓着身子
像个虔诚的教徒
我的曾祖母曾祖父还有更远的先祖
都是在麦地完成自己一生的人
总是比我拾得多的祖母
提个篮子和我一前一后
着急领回那些麦茬地里的孩子
每一朵云都下落不明
在村子里抬头能望见最亲的人
走几步就可以和他们说上话
蓝天下我能一一指出
哪一朵是父亲
哪一朵是祖母
羊群在枯竭的岸边消磨光阴
祖母在麦田捡拾遗落的麦穗
晚霞落下她跟田野一样美丽
她弯腰的速度越来越快
天黑之前她要把麦穗全部归拢到竹篮
那时候我十岁左右
某一天我也会变成一朵云
如果村庄失掉记忆
那一朵朵云将是彻底的浮萍
在乡下
一群羊在沟壑喂养自己
它们中有老有幼
这些草爱羊群的修剪
我常常痴迷蓝天下的这群羊
天空羊群这一切是最美的风景
一只羊何时落下
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唤着亲人
不远处一只羊咩咩回应着
一只失散的羊轻易找到自己的娘亲
霞光落在山顶落向村庄
一会儿就会落到羊身上
天黑下来它们有序回归家园
在乡下
在羊群面前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
春天在杏树上一寸寸长出来
年三十浇过的油菜拔高了一大截
有的拔出了菜穗
初二喝过井水的麦子在一夜之间返青
不再抱怨母亲过年仍然忙碌
人过中年慢慢懂得悲悯
整整一个冬天不见一场雪
窗外杏树上的鸟鸣是母亲晨起的钟声
几天时间内冒出一身花苞
像嫣红的帘内坐着待出阁的少女
小花猫轻手轻脚捉枝头上的麻雀
我任由它们在那里嬉戏
弹落的骨朵落在我的周身
有的落在头上和身上
满地的骨朵就是满地的杏子
看着春光在树上一寸一寸长出来
前世的怨恨消失殆尽
我成了一个慈悲的人
龙归古寺的菩萨
古寺里的菩萨不再那么年轻
他们缩衣节食
无金衣无鲜花的乡下菩萨
习惯安静
大部分时间在渡自己
一个风干的橘子还在继续吃着
他们像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
与菩萨一样年老的树还有些祈福的影子
身边坐着的一尊菩萨
吃着鸟剩下的橘子
乡下的菩萨没那么讲究
不介意吃鸟的残食
彼此都是亲人
他们比坐高堂穿金衣的菩萨更怜悯
更懂人间疾苦
我两手空空有些难于启齿
我看见我的泪流在菩萨的眼角
一场浩浩荡荡的死亡
岗上的麦子大部分已经死亡
这场雨若是下在前些时日
不会有那么多的死亡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者我的老舅
声音低沉眼窝深陷
旧日子走来的人提到谷粒饱满两眼放光
风调雨顺多么沉重的一个词
闻听这些死亡的时候并无触及太多的痛处
直到一次路途中
亲眼目睹一场浩浩荡荡的死亡
瞬间泪流满面
大片大片的魂灵在迎风飘摇
一下子那么多的悲伤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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