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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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一根烟。金桥，爆珠，薄荷味的。金桥爆珠就这薄荷味儿贼拉爽口，其他的都不行。
我抽烟爱大口猛嘬。
一口刚吐另一口接着就进，气也不带喘。反复吞吐，眨眼不到两分钟，一根儿就到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紧促的节奏。身边瞬间烟雾缭绕，浑身就莫名兴奋，快感盈身。
抽烟是唯一让我能感觉到紧凑的事。除此之外，我的生活一直都很寡味低沉。
今天，我要从城东到城西。亲自送稿子到出版社，自荐出书。
我手上的这沓厚厚的纸就是我的作品，名字叫《少年郎，这个世界终会为你让路》。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躲在家里，一个人开始了写作。每个写作的人不论承不承认，都会有一个梦想。我也有。
我的梦想就是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然后彻底地咸鱼翻身，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今天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两年。两年写一本十几万字的书，速度确实慢了点，但是看看文学史上那么多十年磨一剑的例子，我也就释然了。毕竟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我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出发了。
我在手机上搜索的结果，坐地铁去出版社最便宜实惠，所以我拿着交通卡上路了。其实本来没必要自己去，好的作品只要寄过去编辑自然会发现，可是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去比较有诚意。
我带着好心情，踏着轻快而自信的步伐，来到了地铁站口。阳光正好，夏风温柔。
突然脚底下传来一阵狗叫，吓得我抬起了脚。
原来是一个睡觉的小狗被我踩到了尾巴。正咧着小嘴，朝着我汪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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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镇定下来。然后仔细地打量这个小狗。
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呢。我又仔细地和小狗对视，这狗还真不怕人，我刚刚踩了它，却也不逃跑，还趴在原地，一副大佬样。
但事实上它还不到我膝盖高。
哦，我想起来了。
大学时我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养了一条狗，长得和这条狗像是一个品种。
对于狗狗，我不反感，也挺喜欢。但是说起品种，那我真是一窍不通，可我对其他方面感兴趣。比如说它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分明在跟我说自己无家可归，能不能收养我。
如同几年前，我和女友在宠物店里，看见的那条小狗一样。那眼神一下勾起了我的回忆。
大学谈的女朋友早就跟我分手了。她说我就是一个废人，整天沉浸在自己幻想中出不来，生活不能自理，简直是社会的败类。
她说我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这还真挺奇怪的，因为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可是有关她的每件事我现在都一清二楚。她的泪，她的笑，她发誓对我的厮守，还有她养的那条狗。
睹狗思人，真是没谁了。
本来联想到这么多事，我大好的心情顿时就消失一大半。我转过身，准备直接离开，毕竟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就过去吧。
“汪汪！呜！”
我转过身，还没走两步，那狗的叫声又传入了我耳朵。
跟当年那条小狗的叫声一模一样。
这怎么回事？我转过头，又看了看那条小狗。它已经站了起来，跑到我腿旁，晃动着尾巴。不可能是那条狗，因为从科学上来讲，狗是不可能越长越小的，所以肯定不是那条。
但此时小狗蹭着我的脚，可怜兮兮，那样子真让人心疼。
它啊，一定是没有去处了。冥冥中我遇见了你，大概也算是一场缘分吧。
我把一沓书稿夹在腋下，把小狗抱起来，看着它的眼睛。
那，今天开始你就跟我吧。叫你什么好呢？
就叫小沁吧。
小沁是我前女友的名字，睹狗思人，全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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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小沁来到地铁站，刚想进去，就被拦住。
“对不起同志，地铁站不能带宠物进去。”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把我拦住。
“它不是我宠物，是我朋友。”我嬉皮笑脸，准备混过去。
“不好意思，不可以。”那人伸手把我抓住，我动弹不得。
我是个很瘦的人，一米七几才一百零几斤，所以那人把我抓住，我就立在那动弹不了。事实上我也不敢动弹，因为旁边坐着的几个警察也往我这来。
“哦那不好意思，我不坐了。”我堆笑。
那人终于松开手。我转身就出了地铁站，余光看见那几个警察模样的人又坐了回去。
我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我带我女朋友，哦不前女友，上地铁怎么了？这个时候跟我耀武扬威，抓小偷抓坏蛋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用心？
我虽然嘴上这么嘟囔，但是也只是嘟囔，毕竟我不在理。
做地铁不行，那公交吧。
我在公交站晒了五分钟的大太阳，小沁热得直吐舌头，浑身的毛都烫了，我把它放在地上，它立刻往树荫出一趴，半死不活地样子还挺可爱的。
公交车来了，我抱起小沁上车。然后又下车。
因为我被公交车司机赶下来了。
“公交车不能带宠物上车。”司机师傅义正言辞。
“师傅，通融一下，我家小狗它很乖的。”
“你不下车，我这车就不开。”
一瞬间车上的乘客七嘴八舌地冲我攻击，我落荒而逃。好一个草船借箭，借刀杀人，转换全车人的利益对我发动技能，佩服。
公交车不行，那共享单车总行吧。我撇了一眼路边的小黄车。
天气热得口水都要沸腾，我顶着烈日，带着小沁踏上了征程。
说来可笑，我为什么不把小沁直接送到我家里，然后自己去乘地铁呢。不过我是个懒人，既然已经骑上了小黄车，就不愿意再走回头路，热就热吧。
小沁在我车篓里，虽然太阳晒，但是我的速度很快，迎面的风吹在身上，还有一点降温的意思。
我在蹬车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小狗，脑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能陷入一种幻想中，胡思乱想，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扑面而来，但是想得多，做得少。
不过好在我这个当作家的梦，就要实现了。因为这是我唯一一件，想了好久，但是终于付诸于行动的事。
我妈跟我说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话肯定没错，虽然她当年做手术前跟我说让我别担心，肯定她没事，结果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
但是我还是相信那是她善意的谎言。我两年的时间写了这一本书，讲的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通过自己的奋斗，屌丝逆袭成为业界大佬的故事。
我知道现在的人都爱看这个，我就写这个。毕竟现在是市场经济，做准自己的定位最重要。
想到这，我又不禁暗自窃喜。哎，我真他妈聪明。
扯远了，扯远了。我这人就这样，总是扯东扯西不正经。骑了一个小时左右，浑身是汗的我来到了出版社。
我兴冲冲的抱着小沁冲了进去。
前台的姑娘看到我满头大汗抱着狗的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直叫我别紧张。
我说我不紧张，我很开心。
前台姑娘问我，你开心什么？
“我要成功了，你说我开不开心？”
“什么成功？”
“我的书啊！你们看了就知道。”
“什么书？”
我一低头，看见手上除了小狗以外，空空如也。心一下子坠入谷底，我急忙冲了出去，跑到共享单车旁边到处找。
我日，啥都没有。
外面的天气炎热至极，可是我的心如冰窖。
我低下了头。
哎，等等。
我摸了摸口袋，原来东西在我兜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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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兴冲冲地奔到前台姑娘面前，挥舞着我那一沓稿纸。
“我要自荐，这是我的作品，保证销量大开！”
我张大嘴，喊道。整个大厅充斥着我的声音。
那前台姑娘笑了，说：“你真有意思，每天向你这样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别太自信啊。”
“没事，我有自信。”我笑容依旧。
“那你放这里吧，可以回去了。”前台姑娘朝桌子上指指。
我看向桌子。桌子上已经堆满了一大堆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出来不止是一个人的作品。我咽了一口口水。
“我要当面给编辑介绍我的思想，我的创作理念和市场洞察。”
“不好意思，负责审稿的编辑今天不上班。”
“那主编副主编总在吧，麻烦通融一下，让我见个面。”
“不好意思， 不可以。”
“五分钟，就五分钟。”
“不可以。”
“一分钟，就一分钟好不好！”我近乎哀求。原本进门的自信派头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我怀里的小沁叫了起来，呜呜的叫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又可爱。
前台姑娘看见了小沁，瞬间爱心泛滥。
“哇塞，好可爱的小狗狗啊！”
我眼睛一转。
“想抱抱吗？”
“嗯嗯。”
“让我跟主编见一面，就一分钟行不行，我就把小狗给你。”
前台姑娘犹豫了。
我乘胜追击：“你看啊，多可爱啊，我就见一面而已，很快的。”
“那好吧。”前台姑娘勉强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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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过不了。”主编在看到我书稿，翻了一阵子，摇摇头扔给了我。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
“你写的鸡汤不是鸡汤，励志又不励志，文笔乱七八糟。”
“可是你还没仔细看！”
“看大概就知道了。”
“标题可以改，内容才是最重要，你比方说.....”我辩解。
“现在出版行业都不景气，像你这种平民草根想要起家，除非是旷世奇才，否则很难一炮打响的。”主编坐在椅子上，对我说。
我没说话。这一切和我心里的预期完全不一样。
“向你们这种新人，可以尝试着在网络平台上写作，等到有一定名气了，我们再合作，这样对大家都好。比如说简书网，就是一个国内很好的一个平台。你可以......”
“不用说了，谢谢主编。”我面无表情，拿起书稿，走了出去。
来到大厅，小沁朝我叫着跑过来。我一把把它抱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出版社。
外面的天气不知怎么了，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好像快下雨了，风也变得冷了起来。
也许是我的心态作祟。
骑着小黄车，我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两年的时间换来的东西就这么不值钱？我努力告诉自己，是这个出版社的人不识货，一定会有人对我的作品感兴趣的。
我也知道这是自我安慰，我又不是傻逼，自知之明总该有的，更何况是被敲了一记闷棍。
说实话，我确实很难过。但是难过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母亲病逝，女友分手，父亲欠了一大笔债，自己也找不到工作。
我遇见的失意的事还算少吗？这又算什么。不是得面朝阳光，才能春暖花开吗！
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了。
骑车路过地铁站门口，看见一个大妈坐在地铁站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
大概是丢了什么东西吧，这种事天天都会发生，不是自己不小心就是被小偷顺走了。我也没有多在意，继续骑过去。
“哎！你站住！”大妈的声音穿透人群，直达我的耳膜。
我隐约感觉她是在叫我，我停下车，回头。
果然她是冲我喊的。
“咋了？”我问。
“那狗，那狗是我家的！”大妈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围观群众也凑了过来，看热闹。我看着小沁被大妈一把抱走，把车一摔，伸手想抢回去。
“你这个偷狗贼，想干嘛！”大妈的狮吼功让我难以招架，只能捂着耳朵。
“你个小伙子啊，偷人家狗干什么！人家在这等了好几个小时了，都哭了好几遍了！你这是什么人啊！”一个老大爷也跳出来指责我。
“就是啊，想养狗自己花钱买啊，偷别人的小狗算什么！无耻！垃圾！败类！”另一个路过的小伙子也指着我，说。
我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
或许真的是大妈的狗呢，那我就真是偷狗贼了，那我就顺理成章是无耻之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满脸通红。
看见我这幅模样，周围人正义感瞬间爆棚，继续加大训斥我的力度，脏话也喷了出来，甚至有老太太想要打我。
眼看人围的越来越多，我落荒而逃。
我骑着车子就跑，他们看见我跑了，就开始追。
于是场面变成了我拼命地骑车在前面，然后一群人追着我。甚至有的汽车看到这个场面，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追逐大军。
我想，他们连为什么要追我都不知道，居然肯闯红灯来追击，这份决心确实值得尊重。
最终我还是被从后面骑电动车追上来的老大爷一脚踹翻，倒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追逐大军围着我开始了拳打脚踢。我知道他们本来不敢打我，但是看到有人踢了我一下，就有人想踹一脚。有人看到踹我了，觉着不能吃亏，就往我身上也踩一脚。
每个人都得凑个热闹，尽管不知道这小子犯了什么事，但跟着大家伙总没错，而且还挺过瘾的。于是我就像一个大痰盂，被众人发泄排泄。
其实我挺心疼他们的，挺内疚的。
因为外围有很多人都没机会往我身上来一脚，以此解解生活中的郁闷，就被赶来的警察该吓跑了。
多好的机会啊，给浪费了。要是自己也能来一记正义的回旋踢，回去不得给老婆孩子炫耀个一个星期。你老公我今天收拾了一个小贼，老特么神勇了。
我的稿纸漫天飞舞，全是鞋印和血迹。
阳光照在第一页，是封面。上面的标题写着书名:《少年郎，这个世界终会为你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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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安局里。
一阵盘问之后，警察问我的职业。
“你在哪工作？”
“没工作。”
“无业游民？混哪个帮。”
“我不混。”
“不混？靠爹妈养活？”
“差不多。”
“你妈死了，你爹现在欠债失踪，你还靠爹妈养活？坦白从宽知道不！”
“其实，其实我是个小说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气中弥漫着戏谑的味道。在场的谁也没忍住笑，就连我自己也笑出声来。被打肿的脸一笑就疼，疼出眼泪来，可是我还是想笑，疼也想笑，流着眼泪也想笑。
停也停不下来，像是把这辈子最好听的笑话都听了个遍。
从警局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走到马路上，摸摸口袋。自顾自地在夜色中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金桥，爆珠，薄荷味儿的。虽然身上还是很疼，但是连抽几口，感觉好多了。我擦擦眼泪，把烟头扔在地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风轻轻吹过，吹进了我的衣襟。
还有点儿凉快。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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