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交流群的联合征文‖父亲，你让我如何去爱你

文/一生一起走

写在前面的话：写“父亲”在今年的计划之列，刚好有这样一次征文，也算赶巧。之所以迟迟没有成稿，一则不知如何下笔，毕竟这是纪实性的文章，似乎不容你发挥想象；二则我怕写的太过悲伤，让人读起来索然无味，也怕写得不够深入，难免失真；三则父亲已经年迈，陈年旧事已成过往烟云，实在不便再提上台面。所幸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才让我有勇气动笔。此文意不在征文，惟愿写出潜藏在内心深处对父亲地爱，足矣。

还有几天就到春节了，火车站人影攒动，比往日热闹许多。行人们大包小包，或背着、或拎着，脚步倒很轻快。接到站的人们相互寒暄，还没有接到站的人踮起脚尖，从人群中探出头向出站通道最深处眺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生活”，每个人都是那样满怀期待。

我坐在离出站口不远的一处马路牙上，身旁是一块异常显眼的指示牌。母亲昨晚打电话告诉过父亲，我会在这个地方等他。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到父亲了，就连他的影子也在脑海中变得模糊，这次我主动提出接他，所有人都很意外。母亲还特意叮嘱我“你已经长大了，做事情不要太冲动”，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就如同明白她这些年来所有艰辛一样。

我静静地坐着，脑子很乱。倘若不是奶奶病危，父亲会回来吗？好几次和母亲聊天，她都告诉我不要怨父亲。可是，凡此过往，各种纠结和矛盾长时间萦绕在心头，让我难以释怀。

01 最久远，但却最难忘

父亲是村里唯一读完初中的“知识分子”，凭借着悉心经营，家里的果园每年都能有些收入，村里的第一间砖瓦房是父亲盖起来的，第一台彩电也是父亲先给家里置办的。那会儿觉得父亲就像“超人”，能给予我想要的一切，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父亲喜欢茶，每每倒腾来一些新茶就让我尝尝，我则装模作样的拿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用嘴轻轻地抿一下杯沿，末了还咂咂嘴，轻咳两声“嗯，好茶，好茶”。

这时候，父亲就会露出得意的笑容“还算你小子识货”。

其实，我哪里会品茶啊？只是习惯了和父亲的相处方式，不愿意扫了他的雅兴。

父亲经常会和村里的一些老人下棋，这时候我就蹲在旁边，一脸崇拜地看着。回到家里，我就缠着他教我，父亲从不推脱，一开始对局，他让我“車、马、炮”，没过多久让我“马、炮”，到后来让我一个“马”。我也曾大胆的提出和他公平对决，结果悔了很多步棋，照样输得很惨。有时候因为拿不到父亲承诺的奖励，我会难过地掉眼泪，父亲貌似不太理会我的感受，哈哈大笑，没过多会儿奖励还是给了我。

父亲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记得那会儿，煤炭不算贵，但也架不住天天烧，幸好家就在山脚下，父亲隔几天就去山上背柴。八岁那年，父亲顾不得母亲的阻拦，执意让我跟着去，我虽不情愿但也不由得我使性子。

山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走，沿途的风景也很新奇，父亲给我讲小时候爷爷带他进山的故事，我听得入了迷，之前的不情愿也一扫而光。看我累了，父亲就会停下来，拿出母亲装好的葱油饼，父子二人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吃起来，喝着山涧打来的水，温馨的画面至今想起来竟能让我热泪盈眶。

之后也就习惯了和父亲进山，一路上有说有笑。有时候我还会耍赖皮，靠在路旁的石头上，嘴里不停地抱怨“走不动了”，这时候父亲就会在后面推着我，想到这里自己倒也笑了起来。

有一年，六月忙天，家家户户都在割小麦，本来我和弟弟只负责用藤条捆的，但看父亲和母亲割麦子的速度供不上我们，就自己拿起了镰刀，学着大人的样子挥舞了起来。父亲和母亲顾不上我，我也沉醉于自己手中的那一小撮麦子，动作幅度逐渐大了起来。

可想而知，后来，就是现在，我的腿上还横着那么一块儿疤。我清晰地记得是父亲背着我，母亲用手捂着伤口，一路小跑的把我送到了村里的卫生室，两三公里的路程，母亲一直在念叨着，父亲则一句话没说，但却一步也没歇过。

02 选择原谅，是因为我已足够坚强

父亲是在我十二岁那年开始赌博的，一年的时间，家里的果园、彩电、自行车、粮食，还有养的家禽都被拿去抵了债。也是那会儿，父亲和母亲几乎天天吵架，以往在村子里的荣光也荡然无存，整个家被别人看了笑话。

弟弟还小，不懂事，每次看到父亲和母亲吵架就只会哭；奶奶身子骨也不硬朗，每次也就不说话，独自坐在炕上抹着眼泪。起初我也只会选择逃避，但看到母亲伤心，自己男子汉的气概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

有一次，父亲气急败坏地向母亲动手，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恰巧我放学回来，看到这一幕，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整个人简直就要炸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去，奶奶试图拦我但没有拦住，走到父亲面前，我使尽浑身力气推了他一把，他没有防备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父亲起了身，更加生气，棍子就朝着我挥过来。母亲含泪拉住了父亲，棍子又一次落在了母亲身上。当时，我整个人失去了理智，直接跳起身冲进厨房，拿着菜刀跑了过来，母亲看到我拿着刀出来，心里一惊，顾不得父亲，又冲过来抱住我，一直喊着“不要、不要啊”。

父亲转过头，看到我瞪大的眼睛和怒气冲冲的样子，瞬间也呆住了，手里的棍子不自觉的落了地，足足盯着我看了好久，才缓缓地转身出了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滑落的眼泪。

自那以后，父亲戒了赌，也不再和母亲吵架，在和母亲交代了一些事情后，独自踏上了打工的征途。临行的那一天，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在村口送他，他用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认真的说“一定要听妈妈的话”，手移动到我这边的时，却慢慢收了回去，轻声的说了句“照顾好家里”，说完转身就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竟然不争气的掉下了眼泪。

上初中的这三年，父亲经常往家寄钱，也写信关心我和弟弟的学习。母亲经常说“你父亲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去赌博，现在外债也快还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母亲是想让我原谅他，其实，在我心里早已经不怪他了，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得了这份“父子情深”呢？

中考那一年，父亲回来了。进门的那一天，我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包，两个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有欣喜也有泪光。那一晚，我和父亲喝了好多酒，母亲也不劝，弟弟和奶奶只自顾自的吃着东西，这样的其乐融融好长时间都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自打父亲回来后，好消息便接踵而至：我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了；家里的果园也在村干部的协调下收了回来；养的老母猪一窝生了15只小崽儿。家里仿佛一下子又有了生机，生活也逐渐好了起来。

03 我在长大，父亲在慢慢变老

也许是我长大了，又或许是父亲老了，家里许多事情父亲都会和我商量。我并没有欣喜于自己承担起了家庭的担子，而是感慨于父亲没有了之前做事时的自信满满和雷厉风行。

高中离家有30公里的路程，我基本一个月回一趟家。公交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每次父亲都会骑着那二手的，声音能响几条街的摩托车来接我。对于每一次都是他来接，我并没有多想，直到母亲无意间告诉我“每周和你打完电话，父亲就会问你这周回不回家，什么时候回，几点到车站？我都嫌他烦了”。

虽然母亲轻描淡写，但我却仿佛能看到父亲询问时那急切而又期待的样子，那一刻，我的心是酸的，但也是甜的。之后每次坐在后座，我都会认真的看着父亲被生活压弯了的后背，听着他诉说着家里的变化。有时我也嫌他啰嗦，但还是认真听着。

高二那年油价大涨，去学校的公交也从3块钱涨到了6块。我心疼来回路费，执意要骑自行车去学校。母亲是死活不答应的，父亲听我说完，欲言又止。母亲拗不过我，于是打那以后，我便开始了骑行上学、回家的日子。

父亲特意给自行车配了个铃铛，每次出行前也必会认真地检查一遍车子，还把母亲为我准备的干粮、水果认真地再装一遍。每到这时，母亲就会一脸嫌弃的看着父亲。

家里的水果园七月初就有了收成，赶上我回家也能帮上忙。女人们只负责从树上摘下来装进竹篮里，父亲和我负责往装箱的帐篷底下运送。从园子东头到西头有100多米距离，以往父亲推着八九筐水果犹如家常便饭，可不知什么时候，筐子被他偷偷地减去几个。即使这样，父亲也不愿让我来推，因为地里滑，地面凹凸不平，两边树枝又太多，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或被树枝挂伤。

高三的那个秋天，雨下的比往年多一些，大雨磅礴的第三天，山洪夹带着各种杂物席卷而来。父亲是第一个听见异响的，一轱辘翻身下炕，开门看了一下，赶忙冲进屋子里，叫醒了熟睡的奶奶、母亲和弟弟，一家人什么也顾不得带就向村委会跑去，那边是个小土坡，可以躲过这场灾难。那一次我在学校里，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安顿好家人后就和邻居的几个叔叔返回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确保所有人都已经安全撤离。待返回时父亲的腿上莫名的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听完后，对父亲的敬佩又增添了几分，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高考前的那些天，我没日没夜的赶考复习，生怕挤不上这座“独木桥”。母亲也是好长时间才给我打一次电话，每次都匆匆几句话就挂断了。对于我的学习，他们是放心的，我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好成绩。

其实，如果按照正常的事态发展，我考上大学，给父母争了光，一家人因为我考上大学都很兴奋，紧接着就是庆祝，走在村子里脸上全家人都洋溢着光荣的笑。可是，事与愿违，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04 这一次的不告而别，足足让我恨了四年

三年的努力在高考结束那一刻似乎都有了意义。向同学、老师告别后，我迫不及待的赶回家。

谁也不会想到，父亲会在我高考前夕再次走进赌场，仅那一次，他就把我们这个即将完整的家又一次推向了风口浪尖。母亲拿着一张纸条，眼泪汪汪的看着我，“你父亲离家出走了，这次他又欠了别人一屁股债……”还没有说完，母亲就恸哭起来。

“我去打工还债，会定期往家里打钱，勿念。家里……”，还没等看完，我就狠狠地揉碎了纸条，同时碎了的还有我的心。我走到母亲面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那团纸条。过了良久，我才从这样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我扶起母亲，径直走出了家门，这一次，我竟然没有流泪。

来到那些年和父亲一起背柴走过的山路，看着不远处的石头，我还是流下了眼泪。

父亲离开的第一年，家里定期还能收到他的信，来信的地址并没有写明，信中也有提到我和弟弟，母亲的银行卡里每个月也能多出两千多元，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很开心。但出于内心对父亲的排斥，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虚假。

到了我上大二的时候，家里就不再收到信了，每个月也不会在固定的时间收到钱，即使收到了也是少的可怜。第三年里，父亲索性一分钱也没有往家里寄，以前还常用公用电话给家里来个信，可从我上大三开始，母亲再也没接到过父亲的电话。

好几次我放假回家，都看到母亲躲起来悄悄地抹眼泪。是的，这几年来，母亲借遍了所有亲戚的钱，把家里多处漏雨，实在不能住下去的老房子换成了两层楼房；她一个人学习怎样打药、剪枝、埋底肥，愣是没有让果园荒废；她为了补贴家用，大冬天的跟着施工队做土工；奶奶生病了，她用车拉着奶奶去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去看病……想到这里，我对父亲的恨又深了一层。

大四那年，奶奶病情一度加重，医院也下了最后的通牒，觉得没有住院的必要了。看着奶奶那含泪的眼睛和嘴里支支吾吾的声响，亲戚们都知道，奶奶是在想父亲……即使父亲有再多的不是，他也是奶奶的儿子。

母亲为了满足奶奶的愿望，独自乘火车去了几百公里外的县城，那个最后一次通话父亲提到的地方。五天时间，母亲找了公安，找了民警，找了大大小小的工厂，去了无数个街头巷尾，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母亲坐在大街上，内心崩溃，仰天长啸，那是失望、是绝望。离开那座县城前，她把父亲的信息留给在了公安局，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希望会有奇迹。

随着奶奶病情的加重，本以为事情没有了转机。可就在母亲回来的第二个月的某一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说在一家厂子里找到了父亲，还把那家厂子的电话给了母亲。母亲拿起话筒，用了好几分钟才把电话拨出去。我能理解母亲的痛，那种痛来自内心最深处，那种痛比用东西打在身上还要痛。

05 我不恨你，但让我如何去爱你

寒风袭来，我裹紧了衣服，象征性的站起来，看了一下出站口，然后又坐了下去。来火车站的路上我没有紧张，可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心跳却明显加快。

我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开场白，但万万没想到，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佝偻着背、额头上满是沧桑、头发白了一半、背着一个大编织袋的他。那一刻，我竟然说不出话来，事先准备的开场白也没有体现出任何价值。

“那个……嗯……,我来给你背着吧”，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没事，这个太脏了，我自己背着吧”，客气起来，两个人生分不少。

我没有继续坚持，因为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火车站车很多，他走在我前面，在车流里穿梭。突然，我抬起头，看到他那孤独的身影，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一些心疼。再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那一刻我有再多的恨，又怎么忍心施加于他的身上。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则更害怕和我对视，两个人一路上无话。

在病危的奶奶面前，父亲终于跪下了，奶奶侧过身子，用手抚摸着父亲的头，父亲在哭，奶奶却笑了。

当天晚上，奶奶就去世了，她没有留下遗憾。但从父亲那响彻天际的哭声了，我体会到了父亲未曾尽孝的遗憾。

想到这里，再一想父亲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心头一酸，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后记

父亲在有了这次经历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时过境迁，本不该犯错的年纪也难免不会犯错？ 只是该继续的生活还是要坚强面对，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努力挣扎出活着的样子，静等岁月来沉淀往事，封藏记忆，迎接美好的明天。

亲情，血浓于水的感情，不用讲道理，也不用讲对错，只需要你用爱去浇灌。在父亲没有回来之前，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他；但当他回来后，我发现我还是爱着他，是敬爱、是关爱，是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