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ght3.绵羊牧场

I.

  绵羊牧场里的绵羊多得吓人。

  工人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量产绵羊。

  只要手头有一小群羊就可以开始生产绵羊了，而且，羊群里的羊越多，生产绵羊的速度就会越快。

  工人抱起一只兔子放进羊群，那只兔子在眨眼间成了绵羊。

  工人抱起一头小猪放进羊群，那只小猪先是茫然地绕羊圈边缘走了几圈，后来便慢慢地成了绵羊。

  于是，不管是兔子也好，小猪也好，都和其他的绵羊一起“咩咩”地叫。

II.

  牧羊人每天都告诉他的羊群，牧场外面的世界是黑暗而恐怖的，只有像它们这样幸运的绵羊，才能住在舒适的牧场里，每天都有草料吃，不用受苦。

  绵羊们听了牧羊人的话，便觉得它们是被命运所偏爱的一群绵羊。幸运儿的身份让它们觉得心里有一种优越感，于是它们便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了牧场生活的美好上。

  牧羊人每天强调着牧场的美好，绵羊也重视着牧场的美好。

  于是，绵羊从此只能看见那些牧羊人想让它们看见的事物。

  绵羊们其实都能看到牧场外自由奔跑的小鹿，也都能看到牧场外的山坡上满是翠绿嫩草——只不过这些都在视线中被主观地筛去了。

  相比它们其实被囚禁于此、任人宰割的事实，它们是一群幸运儿的说法明显更和它们的胃口。

  羊群从来不渴求真理，它们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是对难以下咽的证据视而不见。谁提供了合心意的幻觉，谁就可以成为羊群的主人。

  视而不见——栅栏和牧羊犬也被忽略掉了，牧羊人手里的剃刀和屠刀也被忽略掉了。

III.

  牧羊人对羊群说：“其实你们不是绵羊，你们是山羊。”

  起初，只有几只绵羊相信。可是到后来，看着相信的绵羊越来越多，不相信的绵羊也开始不相信自己了。

  有些绵羊开始安慰自己：牧场就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牧羊人和我们这群绵羊。牧羊人和大部分的绵羊都这么觉得，那岂不是差不多全世界都这么认为了？如果牧羊人说的是假的，又怎么会几乎全世界都相信他呢？所以，牧羊人说的一定是真的了。

  这些绵羊想着，说服了自己相信，而且自己的理由听上去还真是有道理。于是，这些绵羊思想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那些还没相信的绵羊，剩下的绵羊听了，觉得有道理，便纷纷相信了。

  羊群中有两只小绵羊觉得很害怕，心想大羊们都怎么了——它们本就是绵羊，这一点怎么会改变呢？

  其中一只小绵羊想问大家，但大家都接受得那么自然，似乎只有它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这让它不敢说出口，并且怀疑是自己想不通罢了，开始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另一只小绵羊勇敢地问出了口：“我们明明是绵羊，怎么会是山羊呢？”

  “你怎么这么奇怪啊，这还用问吗？因为大家都是山羊啊。”

  羊群中立即有羊回击了小羊。

  “可是我们明明长着羊毛，而且圆滚滚的，不像山羊那样健壮灵敏。”

  小羊拿证据出来理论，没想到居然引起群嘲，

  “嘁，小孩子懂什么，脑子都没长好。”

  “就是就是，这么多羊里就它一个那么觉得，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IV.

  有一只狐狸被放进了羊群。

  狐狸也和被放进来的其他动物一样开始变成绵羊，但它及时发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大、尾巴正在变短，于是慌忙逃到了羊圈的边缘。

  劫后余生的狐狸开始观察羊群。它发现，羊群的三个显著特点分别是无知、吵闹和莫名其妙。

  但是它离羊群太远的话，就会被牧羊人或牧羊犬发现它其实并没有变成绵羊。如果被发现的话，它不知道还要遭到什么更恐怖的处置，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性命了。

  于是，狐狸乘着夜色，咬死了一只绵羊，把它的羊皮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披着羊皮的狐狸混进羊群，和羊群一起漫无目的地跑，一起突然大叫，仿佛它本来就属于这个群体。

  狐狸一边和羊群融为一体，一边对羊群暗暗地讥笑。

  “真蠢。”

V.

  牧羊人站在树荫下，观察着羊圈内的情况。

  狐狸的伪装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他早就发现了那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只是他没有揭穿，因为他挺好奇发展。

  “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