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北京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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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好运

我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多媒体教室填的，校长正襟危坐在投影仪前，我们考上分数线的学生，郑重而又骄傲地坐在讲台下的电脑前，仿佛正在面临一场人生大戏的洗礼，而校长正是指挥这场大戏的总指导。

可不是吗？全校一千多号人去高考，就只考上了十几个大学，我突然成了千里挑一的大学生，我妈恨不得从床上爬下来抱我，可最后还是我把她抱上床的。

我妈自从生了我最小一个弟弟后，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后遗症，成天只能躺在床上了窝着。

我家六个兄弟姐妹，两个姐姐已经嫁人，我是老三，连我妹妹也定了亲，就等年底嫁过去了，还有两个弟弟在读初中。

我得知高考成绩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家人，不是因为考不好，而是考得太好了，好得让我有了想入非非的资本，有个同学的哥哥在外地读大学，见过大世面的，他听说了我的成绩，偷偷告诉我说，我的成绩完全可以报北京的学校。

他的话更让我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内心的忧虑和渴望就一块交织着折磨着我，窒息了一样，我该怎么办呢？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我还这么不争气考这么高分给谁看？

去年阿爹为了给两个弟弟赚钱读书，到山上采药从山上跌进悬崖，到现在连骨头都没捡得回来，因为没有钱顾雇人，爬到悬崖深处捡骨头。

我绝望地望着天边眷恋的白云，想看看天外边的世界，却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是什么？

校长开始指挥我们填志愿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娃儿们，本来填志愿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跟父母一起填，可是你们的父母文化都不高，也不知道怎么填，万一填闪失了，你们就没得大学读了。

听校长这么一说，大伙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字一句都把校长的话，用小本本记下来，奉为圣旨。

校长是我们村里的人，从小看着我们长大，对每个人的家庭状况也是了如指掌，有他指导我们填志愿，大家都安心了，唯独我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没考试之前害怕考不上，考完了却担心去读不了，因为没钱。

昨天同学的哥哥又来我家玩，又跟我说起去北京读书的问题，他说没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以后工作了慢慢还，他说了这个话，又让我燃起去北京读书的希望，我对北京的向往成了人生所有幸福的所在。

海阿拉布你发啥愣呢？你还不赶快报志愿，其它同学都把自己的自愿交给校长了，由校长定夺是否可以填报。

于是我在纸上选了六个北京的志愿，我想就算去读二本，我也要去北京读。

校长拿着我写的纸条，从厚重的眼镜框里朝我盯着看，似乎不认识我一样，事实上我从出生第一天就被他抱过，只是他觉得我，平时不吭不哈的人，怎么非要去北京读书？

娃儿，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校长低沉地问我。同学们都笑作一团，让我无地自容地把头埋进胸口，我以为是我的成绩达不到北京学校的录取分，所以他们会笑我，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娃儿，你的分数的确可以报北京的学校了，可是就算你被录取了，钱从哪里来呀，你阿爸到现在连骨头都没捡回来，你阿妈又常年卧床不起，这些年也是政府帮扶，村里帮衬你才能读到今天。

我憋红的脸倔强地喃喃道，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等我毕业了再还。

校长也急了，啊呀呀，你当然要申请助学贷款了，再说村里面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你，我说的是路费，你从咱们这山旮旯去北京，起码要两天两夜，路费最少也要一两千块钱，你要读四年书，路费要多少了？再说北京吃一顿饭都要二三十元，你去哪里弄生活费？娃啊，听校长说，不要把全家都逼疯啰。

校长见识多广，在村里又德高望重，我们都不敢违拗他的想法，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最后我只能点头答应他帮我选的志愿，那一刻我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他帮我选的志愿。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山村里的寂静，每天早上我默默地起床，到后山家里种的花椒树采花椒，熟透的花椒很辣，熏得眼睛流眼泪，正好我可以理所当然地哭起来，我要我滚烫的眼泪划过我粗糙的面庞，又泛着高原的苹果红，显得那么的无助又无奈。

我索性一赌气就坐在花椒树下，继续哭着，哭到天昏地暗，看着风吹过花椒树莎莎的响声，那悠扬的摇曳生姿，让我回到了好几年前的暑假。

那一年有一支志愿者队伍来到我们村里，教我们种改良洋芋，嫁接核桃树，还有教我们玩无人机的小哥哥，我们一群山里娃，从来没见过那个东西，像一只被操控的小鸟任意地飞在天空，让人羡慕不已。

小哥哥看我们艳慕的眼神，轻轻一抹笑，俯下身来教我们怎么操控，我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操作台上的拉杆，飞机就如我所愿，往南飞，往北飞，往各种方向飞，真是一个神奇的宝贝。

小哥哥每天义务辅导完我们的暑假作业，就带我们去爬山去玩无人飞机，没几天我们都学会了操作无人飞机，仿佛成了一名真正的飞行员，每次轮到我操作，我都威严不语，想象自己就是一名解放军飞行员，小哥哥每次都夸我沉稳干练，以后是一把开飞机的好手。

我怯生生地问，怎么才能去开飞机？

小哥哥说，那要身体素质超级棒，学习能力超级强，应变能力超级快才行。

我又问，那你是不是飞行员？

小哥哥又笑了，摸了一下我的头说，我是研究飞机材料的，将来希望能造一辆低空隐形飞机。

哇，一听起来都是些好高级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知道跟着小哥哥混，一定不会错的。

我着急地问道，哥哥，哥哥你是在哪里研究飞机材料？

北京，当然是北京了。其它孩子争着替他回答，可是我想得到他确切的回答，又追着问道，是北京吗？北京哪里？我也想去。

小哥哥眼睛看着天空中的飞机，头也不回地回答我说，北京航空大学。

北京航空大学，北京航空大学，北京航空大学…………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生怕会忘了，回到家，我在课本的第一页写上一行字：我要去北京航空大学读书。

从此不爱学习的我，像换了一个人，拼命地读书，拼命地燃烧我的梦想，我顺利地考上了县重点初中，省重点高中，我一直觉得是小哥哥开启了我人生的第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我明白读书的意义，可是现在呢，我的成绩明明可以去北京读书的，命运却让我败给了现实，现实是贫困阻挡了我实现梦想的绊脚石。

中午的时候，收购花椒的贩子来村口收花椒，我采的花椒卖了50元钱，我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准备做开学的路费，可是通知书还没寄到，只听校长说已经在路上了，是本省的一所师范院校，对特困生有很多优惠政策，正合适我去读。

我的心有种滴血的感觉，可是面对全村人的祝福，我不得不强颜欢笑。

整个暑假我都在凑路费，生活费，还有村里给的一些补贴，开学的时候，我终于踏上了读大学的路。

也许校长说的是对的，从我们那个小山村到省城的路费只花了几十块钱，我可以把钱省下来当生活费，学校又给我减免了大部分学费，加上我每年都能拿到全额奖学金，我几乎没花家里一分钱，当然家里也拿不出一分钱给我，毕竟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多亏两个姐姐一个妹妹的不时接济，我竟然也熬过了四年艰苦的大学生涯。

毕业实习我被分配到了一个边远的乡镇中学，靠近飞机场，每天听着轰隆隆的飞机起飞声，学生们也没什么兴趣上课，我也没什么兴趣教课，我不知道本来就差不多忘记了那个去北京读书的梦，命运又总是跟我开玩笑，非又要让我每天听到飞机起飞的声音。

那天我懒懒地在宿舍里备着教案，学生们在操场开展兴趣班的活动，不时传来学生们热烈欢快地鼓掌声，还有一个讲解员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我好奇地打开宿舍的门看个究竟，眼前的场景多么熟悉，一群孩子围着一架无人飞机，操作无人飞机的人竟然也是多年前的小哥哥，虽然他早已不复当年的稚气，满脸络腮胡，写满了沧桑，可是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眼眶湿润，仿佛梦想又在某个角落被人敲响，虽然沾满了灰尘，但是永远掩盖不住它在我心里的光芒。

“小哥哥”在我主动介绍下，终于也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我，他听完我对北京的向往，对他的崇拜后，露出一丝丝可惜之情说，你真的这么想去北京读书？

我说，我想去北京读书，全都是因为你，我也想像你一样能研究飞机材料，研制新型飞机。

“小哥哥”长叹了一口气淡然自若地说，我自从毕业后就没在北京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致力于山区学校的课外活动，我希望更多的孩子跟科技结缘，做科学的追随者，我觉得这儿更需要一名教师，而不是飞机制造者。

什么？难道你不支持我去北京读书吗？我能去北京读书，让更多的人走出大山，不正是你来这里做志愿者的初衷吗？

小哥哥眨了一下眼，他的络腮胡配上黑眼珠显得那么深邃又睿智。

我当然会支持你了，毕竟这是你一直的梦想，只是你想要考研考到北航，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怕你在这个过程中会被打击，放弃……小哥哥还是当年那个小哥哥，他总是担心我们会被现实击垮，这是我那么多年来对他一直无法忘却的缘由，他是点燃我生命里第一盏航灯的人，又是那么温柔以待地对我们每个人，这是他粗犷外表下无法掩盖的柔情。

只是现实对我的打击还算少吗？这么多年来如此拮据的生活，我都咬牙熬过来了，我已经不在乎再继续熬下去，只要梦想能实现，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小哥哥看我意志坚定不移，也不再劝我，第二天他给我带来了一大摞复习资料，还跟我说了许多考研的注意事项，避免我掉坑里，接下来的日子，我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备战的日子里，废寝忘食。

终于在小哥哥的帮助下，我成了他的校友，这一次我没有让梦想从我手里划走。

不是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的人，不知道我要走出大山，需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每天三顿的土豆，虽然换着法来做，但永远都是一个味道，每天出门看到的都是山，走不尽的山路，看不完的树林，品不完的失落。

人生需要一次真正的逆袭，这一次的幸福，补偿了我生在大山的所有苦难，人生有一次这样的幸福，已经够了，我终于要去北京读书了！

本文由林柳青儿创办专题【青·故事优选C】推荐
本文编辑：木班小辛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