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娃坐在山头放羊的时候,总是习惯的眯起眼睛抬头看天,那蓝湛湛的天。时不时飘过几朵白云,陈三娃的眼睛就那么一直追逐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山坡的羊群倒象是领会了主人的心思,那么安静的吃草,也不随处乱跑。
陈三娃是村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年轻人,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有去建筑工地出苦力的,也有在大城市饭店涮碗洗菜的。陈三娃生来喜欢自由,喜欢乡间没有污染清新的空气。喜欢在这片山岗默默的抬头看天,在别人看来放羊是件无比枯燥的事,出去一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是寂寞也寂寞死了。可是陈三娃不觉得,在他心里这片土地才是属于他的,在这里他感到无比的踏实。
每当黄昏来临,夕阳西下的时候。陈三娃赶着羊群出现在家门,素琴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帮着推开木栅栏院门,将羊群赶进羊圏,之后就开始做晚饭。
今天也一如往常,在黄昏来临时陈三娃忙着去集合他的羊。之后沿着那条走了千百次的小道朝家走去,所有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没有什么特别。陈三娃哼着歌甩着鞭子,满心愉快。路过栓柱家的时候,栓柱家的院门开着,满院二十几只鸡围着两个槽子在吃食。栓柱的胖媳妇翠花刚在院里喂完鸡,转身看见陈三娃回来就笑他说:“整天放个羊还像当司令似的高兴”。陈三娃说:“你懂个啥嘞,当司令有当司令的难处,我放羊有我放羊的自在,天高皇帝远的,在这片山上,我说了算”。
栓柱家离陈三娃的家不远,同在一个村里住着。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村中间。陈三娃和栓柱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下河摸鱼,是真正的发小。他们两家经常走动,关系很不一般。只是后来陈三娃留在了这里,栓柱选择去了大城市做工。翠花家里地里有什么忙不开的事,不等翠花说话,陈三娃都会就手帮着就做了。翠花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人,爱说爱笑,说话嗓门又大。陈三娃来帮忙,也不和他客气,之后做了一桌子好菜又买了酒,也不管陈三娃喝不喝,叫来陈三娃的媳妇素琴和孩子一起吃饭。翠花和素琴关系也好,两人相处得姐妹一般。坐在一桌子吃饭,大多都是在听他们两个说话了,别人基本都插不上嘴。素琴其实不像翠花那么爱说,也不像翠花嗓门那么大,大多时候都是翠花一个人说得多。偶尔素琴插几句嘴,陈三娃和儿子大眼瞪小眼的听着,慢慢也就也习惯了。
翠花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嘴,不管是遇见谁,都有话说。每天陈三娃都在她家门前过,赶着那群羊去西山放,翠花一看见陈三娃就调侃他。陈三娃也习惯了翠花的大嗓门,还有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声。陈三娃问翠花:“栓柱什么时候回来,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了”。翠花说:“我也不知道,走的时候说最多也就一个半月左右,现在没回来,到了秋收的时候一定能回来”。陈三娃说:“栓柱这么久没回来,不是在外面有了小老婆,把你们娘俩忘了吧”。翠花听了一撇嘴,冲陈三娃唾了一口:“他才不会呢,哪里像你,就栓柱挣的那点钱,在城市里谁跟他呀”。陈三娃听了就吃吃的笑,眼见得说话的这功夫,羊就走远了。他也顾不上再和翠花说话,陈三娃在后面加快了脚步,去追逐那群奔家的羊去了。
到了家门口,这群羊聚在那里动也不动。从后面赶来的陈三娃开始还有点奇怪,因为每次他放羊回来,素琴听到声音都会提前将木栅栏院门打开。让吃饱了的羊群进入圏中休息,可是今天没有,院门紧闭着。怪不得羊群都聚在门口,原来是进不去了。陈三娃有些纳闷,因为素琴不同于村中其他的女人。男人们外出打工挣钱,他们就在家照顾孩子吃饭上学,孩子上学了,没事就聚在一起玩麻将去打发时间。可是素琴从不,素琴是个贤惠的女人。屋里屋外收拾得总是那么整洁利落,儿子虎头身上的衣服也不同于村里其他的孩子,穿得最干净的永远是虎头。陈三娃每天的任务是放羊,这是固定不变的事,可是素琴在家也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喂鸡、喂猪、洗洗涮涮涮、伺候老人。照顾孩子。相比陈三娃而言,素琴的一天天过得并不比他轻松,可是素琴是毫无怨言的。因为当初看上陈三娃的时候,就是看中了陈三娃的老实本分,陈家又是正经的过日子的人家。陈三娃不嫖不赌,也不抽烟,也不喝酒,老实肯干。素琴的妈家在山的那一边,看着不远的路,中间却隔了一条很深很深的沟,无法直接通过,要到山的这边,需要绕很远很远的路,要半天的功夫。素琴的姨妈刘婶就住在陈三娃的这个村子,嫁过来很多年了。对于陈家也是知根知底,所以把外甥女介绍给了陈家。陈家庄是个偏僻的地方,头些年不像现在,交通方便。出门很远的路一天也能到达,对于过去的陈家庄来说,一年去几次县城都是让人值得骄傲的事。村里一个80多岁的五保户“张半仙”,至今都不知道县城是什么样的。过去交通不方便出门一次太困难,而今通往县城的路修好了,交通也方便了,可是他腿脚却不行了。
素琴不玩麻将,平时也很少与人谈论家长里短,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怎样把家过好上。
虽然偶尔也出门去邻居家坐坐,可是每到这个时间素琴都是在家的。陈三娃放羊回来,将羊赶进圏之后,要挑水饮羊,要起猪圈的粪,农家院里的活也是干不完的。可是今天陈三娃将羊赶进圏里,屋里屋外的就是没看见素琴的影子。儿子虎头正趴在桌上在写著作业,陈三娃进屋虎头只抬头看看他,却没有说话。虎头今年11在村外三里的小学上学,成绩还好,只是贪玩。陈三娃问:“儿子看见你妈了吗?她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家的,今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虎头听了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说他回来的时候妈妈就不在,外面的院门挂着,屋里的门没锁。
陈三娃哦了一声就出去了,忙里忙外的又过了很长时间,天看着都黑了,也没见素琴回来。陈三娃有些着急,又没有明确的目标该去哪里找。陈三娃叮嘱了儿子在屋里听话,写完作业才能看动画片,别出去乱跑,他去找妈妈。虎头虽然平时贪玩,但是倒还算听话,应了一声,陈三娃才放下心来。顾不得刚忙完出的那一身臭汗,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细密的汗珠,推开院门径直朝“大吵吵”家走去。“大吵吵”是村里人给牛满堂的媳妇张淑芬起的绰号,张淑芬和牛满堂都属于那种火爆的脾气,上来那个劲又谁也不服谁,谁劝也不听。牛满堂嘴笨吵架总是吵不过张淑芬,常常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过牛满堂也有一样优势,他的拳头比张淑芬厉害。不过拳头再厉害却依旧不能让张淑芬屈服,反而吵得更厉害,更大声。甚至他们吵架时全村子都能够听得到,牛满堂毕竟是当了20多年的村支书,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毕竟还是村干部。首先使用家庭暴力去处理问题,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么也要顾及一些影响。所以张淑芬一吵嚷,牛满堂基本也就先住了手。以后张淑芬也就抓住了规律,只要牛满堂的手举起来,不管落没落下,她都是要喊的。那种高亢的嗓门,是整个陈家庄无人能及的。别看栓柱媳妇翠花平时说话声音大,但是要和吵架中的张淑芬相比一样是要甘拜下风的。经过张淑芬的这个嗓门的吵嚷,牛满堂嚣张的气焰反而越发的不如从前了,因为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得,牛满堂几次下来就败下阵来。加上岁数大了,脾气总也算收敛了许多,逐渐的也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其实最近好多年都没有听到张淑芬大着嗓门骂牛满堂了,可是不管她骂不骂,哪怕彻底改变一个人,成为了真正的淑女也好,这个绰号却一直流传了下来。以前当面背后的都有人叫,如今张淑芬也上了岁数,再也没人当面叫她“大吵吵了”,可是背后有些人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一样的不管不顾,哪里去管如今的“大吵吵”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牛满堂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老两口住在三间青砖大瓦房里,当年这所房子可是全村最气派的。如今也有些衰败了,毕竟盖了那么多年,跟不上形式了。村里条件好的像孙兽医的儿子都在县城买了楼房,如今的陈家庄年轻人都在往外逃,就是有再好的房子也是拢不住人心了。牛满堂和张淑芬如今不吵了,话也少了,偌大的一个院子显得空荡荡的。他们唯一的儿子五年前开拖拉机,在一个下雨的夜里翻下村西那条深沟里,再也没上来。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血肉模糊的看上去很恐怖,只依稀能够确认脸庞身梢是牛宝栋无疑。当张淑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时的那种嚎啕大哭,让村里人无不落泪。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伤痛对谁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一向那么刚强一生不曾服输的张淑芬。张淑芬哭了许多天,嗓子都哑了,到儿子牛宝栋下葬,张淑芬已经没有了眼泪,嗓子也说不出一句话了。虽然后来嗓子慢慢的好了,但是再也不曾有以前那么高的嗓门了,人也变得沉默起来,其实这个才是“大吵吵”彻底改变的原因。牛满堂的家离陈三娃的家不远,隔了五七家的样子,素琴以前没事就去牛满堂家坐坐,家里只剩了老两口,也怪可怜的,如果牛满堂家里有什么活,素琴看到了也不多说一句,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淑芬自从宝栋死了,平时也就很少出门了。在家里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儿子的照片,小时候在地上爬的、刚会走的、上学前班的、当兵穿军装的,各种照片汇集在一起,张淑芬常常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牛满堂不让她挂,说看了难受,摘下来几次。可是张淑芬不依不饶,和他闹死闹活的吵,后来牛满堂也就不再坚持,随她去了。
其实从宝栋死了之后,陈三娃就没有去过几次牛满堂的家。一是因为平时要放羊要忙家里的活,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串门闲逛。二是原来他和宝栋的关系最好,看了张淑芬挂满墙的照片,他的心里太难受了。一想起曾经和宝栋在一起的岁月,他也难过得吃不下饭,不过陈三娃不去,他倒是叮嘱了素琴没事就去看看。有活就帮着干点,没事也多陪他们说说话,老两口刚强了一辈子,到头来成了今天这样,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陈三娃推开牛满堂家的木门,走进了牛满堂的家,远远的就看见屋檐下有一点火光一闪一闪的。开始陈三娃还纳闷呢,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牛满堂正坐在屋檐下抽烟。
牛满堂抽的是那种旱烟,用纸卷着,里面是搓碎的旱烟叶。原来当村支书的时候烟就勤,卷得也比别人粗。如今死了儿子,心里也寂寞难受,抽的旱烟越发的重了。有时候抽得多了止不住的咳嗽,一咳半天,别人劝他少抽点吧,牛满堂点头嗯嗯答应,下次遇见的时候烟还是卷那么粗。牛满堂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陈三娃走近到身边三五步了,牛满堂才意识到来人了。抬起头见走进院里的是陈三娃,他忙站起来。以前牛满堂长得又高又壮,声音也洪亮,如今满头的头发都白了,身体瘦弱得看着都可怜。陈三娃一下又想起了宝栋一阵心酸,牛满堂将手里抽剩下的烟扔到了地上,用脚碾了碾。客气了一句:“三娃来了,到屋里坐”,声音厚重得透着一种沧桑,陈三娃冲牛满堂说:“不了叔,天都黑了,咋不开灯呢?一个人又坐在这寻思啥呢”“没啥,没啥”,牛满堂敷衍着:“一个人在家开灯和不开灯一个样嘛”。陈三娃这才意识到原来张淑芬不在家,就顺嘴问了一句:“叔我婶呢,她去哪里了”,牛满堂说:“她呀去河西她妹子家了,今天上午走的,咋三娃你有事?”陈三娃说:“没什么事,就是看看素琴在你家没有,平时我放羊回来那个点她都在家的,今天没有,平时素琴也很少串门,真想不出天都黑了,她能在谁家”。哦,牛满堂仿佛想起了什么,“素琴今天没来,下午我在西山你家菜地看见过素琴,不过这会天都黑了,她也不会在那里了。三娃你也不用着急嘛,素琴那么热心肠的人,指不定又去谁家帮忙了”。陈三娃嗯嗯的应着,“也许是,叔那我走了,我去别家看看。”牛满堂客气了一下:“三娃,你不到屋里坐一会了,不用着急”。陈三娃忙回答:“不了,不了,我走了叔,你歇着吧”。说完陈三娃转身走了。
出了牛满堂的家,陈三娃不知道还应该去哪里找,天都黑了,素琴又会去了哪里,这些疑问萦绕在陈三娃的心中,一时成了一个未解的迷。陈三娃按原路往回走,他不放心儿子,一个孩子天黑了自己在家总是让人担心。陈三娃推开自家的门探头一看,虎头正坐在那里看着动画片,那么专注的样子。看见爸爸回来也没有说话,看着陈三娃屋里屋外探寻的目光,就知道还在找妈妈。虎头说妈妈已经回来了,在厨房炒菜呢。哦,陈三娃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快步的走进厨房,素琴正在厨房里低头忙碌着,一绺头发垂了下来,用手不经意的向上撩了一下,抬头看见陈三娃看着自己楞楞的目光。一下笑了,其实素琴笑起来的样子是非常好看的,“你看什么呢,不认识了?”陈三娃好像一下才回过神来一样,眼前的素琴不是和每天一样,还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陈三娃的那种莫名的担心一下就消失得无踪影了,“你干嘛去了,才回来。我以为你去了牛满堂的家,到了那里没有,回家看看儿子,正打算还出去找你呢,真让人担心死了”。素琴知道陈三娃心疼她,平时在家有什么重活累活,从来都不让她去做。两个人在一起结婚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红过脸,大事小情的两个人有商有量。陈三娃平时话也不太多,但是知冷知热,对素琴那是真的好。陈三娃平时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说整天放羊干活,穿不出好来,可是遇上赶集去卖羊,无论冬夏总是给素琴买衣服。素琴不要他买,他就生气,买回来一包的东西,儿子的零食,玩具,她的衣服化妆品,生活必需品,却没有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
素琴炒好菜,解下围裙,陈三娃摆好桌子,拿齐了碗筷。叫虎头来吃饭,虎头的动画片正演到精彩的部分,有点不舍,半天没有挪步。素琴又叫了一遍,虎头答应一声,却不见过来。素琴摇头笑了,走到虎头身边,叫了声儿子,虎头又答应一声,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视。素琴说话一向温柔,对于儿子格外如此。不像村里别的女人,对于叫了两次还不过来的孩子,直接上手就拧耳朵。素琴从不,从小到大素琴从来没有打过虎头。可是虎头却最愿意听妈妈的话,虽然有时也调皮闯祸,可是素琴都能容忍。也不是一味的娇惯孩子,素琴多以说服教育为主。用素琴的话来说就是棍棒底下又不能真出孝子,听话的孩子又不是打出来的。虎头看妈妈叫了他一声就不说话了,以为妈妈生气了。虎头站起来一步一回头的向门口走去,素琴起身将电视转换了一下频道,再过一会就是天气预报了,这是他们家雷打不动,每天必须要看的节目。
饭桌上,素琴说起今天回来晚了的原因,张伯生家的孩子病了好几天,发高烧,一直不退。找来了大夫,打了好几个点滴也不管用。张伯生又在外面做事,家里只剩下他媳妇于敏自己在家。担心孩子这样一直高烧,怕烧出肺炎来。就领着孩子坐下午的那辆通往县城的大巴看病去了。可是走了又不放心家里,养的猪和鸡没人喂,还有那个行动不太方便的婆婆,得有人给她做饭。所以于敏临走时要素琴帮忙照看下。
张伯生常年在外面做事,平时很少回来,里里外外都是于敏在忙碌着。也难为她了,孩子还小离不开人,婆婆也需要人照顾。这不素琴忙完了于敏家的那些事才回来的。于敏在家养了三头老母猪,17
个小猪崽,还有一群大公鸡。素琴给于敏的婆婆蒸了点鸡蛋糕,炒了一个菜,用电饭锅新做了一点大米饭。那个老太太行动不方便,也不去哪里。一天顶多在院里转转,也吃不了多少。
听素琴说完,陈三娃想起那个行动不方便的老太太,也就是张伯生的妈。他天天放羊,回来忙着干别的活。那个老太太平时也很少出院子,陈三娃真还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这个老太太论辈分陈三娃得叫她六婶,年轻时守寡,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到老了要享福了,一双腿脚还坐下了病。这一辈子也够可怜的。陈三娃叮嘱素琴好好照顾于敏的婆婆,于敏给孩子看病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听电视的天气预报里说明天有雨,是中雨。陈三娃又出去忙了,那些平时放在院里,为了方便喂猪和鸡的玉米面得放进仓房,不然被雨淋了,是要发霉的。发霉的粮食,给猪和羊吃也是不行的。
第二天天刚放亮雨就下起来了,开始是毛毛雨,稀稀拉拉的。后来慢慢的就大了,雨点一下下的砸在窗上,落在院里。陈三娃被这雨声惊醒了,不过他没动,还是有些迷糊的躺着,想要再睡一会。想要把刚才做的那个梦延续上。梦里他又回到了和素琴刚结婚的时候,素琴那时候长得水汪汪的,怎么看,怎么好看。正站在镜子前在梳头,要他把一朵花给她插在鬓角上,陈三娃拿起那朵花听话的就给素琴插。可是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插不好,素琴就笑。也不知道怎么素琴的笑就那么好看,陈三娃在梦里都看呆了,看着看着,忍不住上前就抱住了素琴,一下亲在了素琴的脸上。还要再亲的时候,素琴就躲着,就是不让他亲。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雨把陈三娃惊醒了,陈三娃明知窗外下雨了,也没动。闭着眼睛就想再亲一下梦里年轻时素琴的脸。可是砸在窗上的雨,好像在和他作对,却怎么也无法再走进那个梦。陈三娃索性一翻身坐了起来,天已经大亮了,不过有些阴沉沉的样子。身旁的素琴还在睡着,侧着脸那么安静的样子,头发有些散乱。陈三娃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伸手将素琴的头发理好。就势亲在了素琴的脸上,亲得有些重,素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陈三娃,摸了下刚被他亲湿的脸,“你咋那么烦人呢”。素琴的嗔怪中透着无限的女人味。陈三娃嘿嘿的笑着,却没说什么,也没有和她提起刚才做的那个梦。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可是生活中的一切还将继续。下雨天陈三娃不能出去放羊了,给羊添了几捆干的玉米秸秆,又喂了猪。素琴做好了早饭,叫起了儿子。下雨的天,空气潮湿得常常让心情也跟着发霉。
于敏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怎样了。素琴打着伞,穿着高腰的筒靴,穿过村里那段泥泞的小路,来到于敏的家。还得给于敏的婆婆做饭,就手烧下火炕。不然下雨天又潮又冷,人躺在上面是要做病的。
素琴推开屋里的门,于敏的婆婆或许早就醒了。正蜷缩在窗边,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那样专注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开门声才回过头来。素琴叫了一声六婶,那个老太太见是素琴。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你看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还要麻烦你,真是的”素琴轻轻地一笑;“没事的,不麻烦,谁家能没个急事。街坊邻居的住着,相互间有个事都伸下手,不就都解决了嘛,六婶,你今天吃点啥,我给你做”。
于敏的婆婆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啊,三娃子那孩子有福气,娶了你这样又贤惠又懂事的媳妇。”素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见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就又问了一遍;“六婶你吃点啥,我给你做点”。
“啥都中,我这个老太太吃什么都行,一天也不干什么,也吃不了多少。”
“哦,那我给你做点粥吧,再给你把炕烧热乎了,省得你一个人在屋里冷”。素琴能想到的都会帮着一就手做了。
“还得麻烦你,做粥也好,也好,素琴呐,不着忙,我也不饿,来,再坐一会。也许用不了多久于敏就回来了”,六婶客套的想让素琴多坐会。
可是素琴没有,转身进厨房了。做一顿饭用不了多长时间,在开锅饭没好的间隙。素琴把于敏家的猪和鸡也喂完了。外面的雨已经小多了,不像刚才来时那样大了。素琴回去时心情很轻松,没有因为这样的雨天而影响了什么。
回来的时候听陈三娃说村里的五保户“张半仙”死了,是村支书牛满堂刚才过来说的。“张半仙”那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人给他起的绰号。原来叫什么名字,倒被人遗忘了。“张半仙”是附近很有名气的阴阳先生,也就是为死人看坟茔地的。中国人都相信风水那一说,人死了埋的地方好与坏,直接影响到后辈人的前程,所以都是格外的慎重。“张半仙”除了给人看坟茔地,还会算卦,他这个绰号就是因为他算卦算得准得来的。不论是给人掐算走失的牲口,还是人的旦夕祸福,过不了多久都会一一应验。
“张半仙”不是陈家庄的人,他是后来到的这里。不过来了很多年了,以至于那些在陈家庄出生的年轻人,像陈三娃、栓柱甚至更年长的人,都是“张半仙”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陈家庄的人,可是也差不多了。
“张半仙”80
多了腿脚还不好,以前十里八乡凡是有人老去了,都来找“张半仙”,那些年死去的人都是“张半仙”翻山越岭的给人找的坟茔地。如今都很少出村子了。一辈子一直是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据说在他壮年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过一个女人,只是被他拒绝了。后来他岁数大,也没有什么收入了。当村支书的牛满堂就给他申请了五保户,每到月末都有一些钱。逢年过节的政府还发一些米面粮油,加上他那一个人的口粮田,他一个人倒也够花。
牛满堂是直爽的性子,年轻时在生产队干活是一把好手,也是个热心的人,见“张半仙”腿脚不好,那个五保户每月给的钱也没法自己去领。大多时候都是牛满堂给他先垫上,按月给他送去,什么时候有空去县城再取出来。本来今天下雨离月末还有几天呢,牛满堂就想着过几天再给他送去。可是忽然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样的雨,“张半仙”那两间茅草房漏不漏,要是漏雨那个老头一个人在屋里怎么过。就这样穿了雨衣,到了“张半仙”的家。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凉的炕上,脸色难看的“张半仙”,叫了两声,没有反应。牛满堂伸手摸了下“张半仙”的脉象,身体已经冰凉了,哪里还有什么脉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咽气的。
牛满堂这样的事经历的多了,也不害怕什么。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做事,遇到这样的事,不是一两个人能行的。一下就想到了陈三娃。从“张半仙”的茅草屋里出来径直就去了陈三娃的家,把这个事告诉了他。
素琴一向心软,听了心里很难过。虽然素琴是嫁过来的媳妇,平时和“张半仙”接触的也不多。可是那个一脸和气的老头,还是给素琴留下了好的印象,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就没了。一个人到最后连个收尸,扛灵头幡的人都没有,活着是一个人,死后也是一片寂寂。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牛满堂给县上的民政局打了电话。通报了村里五保户死亡的事,本想着直接打电话给县里,民政局会派来几个人帮着处理这件事。可是没有,民政局要他们村里自行解决,他们会和镇上打招呼,处理完了去镇上领取一些补偿。毕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处理,非亲非故的都觉得晦气,能躲就躲了。县上的民政局能躲过去,可是作为村支书不行。村里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都找牛满堂,何况如今出的还不是小事。
好在“张半仙”虽然是五保户,无儿无女,可是人缘还可以。和谁都过得去,从来也没罪过谁。村里人又朴实,人死为大,即使生前曾经有天大的过节,人死了谁也不会再去记恨。何况“张半仙”对人一向和蔼,见谁都主动说句话,从来不和人摆长辈的架子。
“张半仙”悄无声息的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准确的死亡时间。“张半仙”生前住过的那两间茅草屋忽然成了禁忌。除了下葬那天,知道死讯唯一走进那所房子的就是牛满堂,牛满堂在收拾“张半仙”遗物的时候,无意间在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两张汇款单,颜色发黄年代久远。牛满堂仔细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多年前了,汇款的地址是一所山区的小学。牛满堂心里有些气,自己都吃不饱,依靠五保户那点可怜的钱活着,还给别人寄钱。都说“张半仙”一辈子没去过县城,可是这汇款单是怎么回事,牛满堂也弄不明白了。
“张半仙”的后事是牛满堂给张罗的,牛满堂找了陈三娃,还有李老七,张万顺这几个人,村里凑钱给买了口棺材。也没往县里的火葬场拉,找了一辆牛车,直接拉到了西山的那片山坡上。“张半仙”给人看了一辈子的风水,最后他死的时候,却没有人给他看了。他算了一辈子的卦。也不知道他算没算到自己死后的场景。任凭拉车的黄牛就那么走着,走了很远,很远。最后牛满堂说可以了,大家也看那个地方不错,草长得那么茂盛。旁边还有一棵歪脖小榆树,正好还可以做个标记。“张半仙”无儿无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了一辈子,埋在这里也是孤零零的。
开始谁也不知道牛满堂为什么要将“张半仙”埋在这里。可是陈三娃在扔了最后几锹土一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埋着牛满堂的儿子,宝栋下葬之后,这个地方陈三娃一次也没来过,一晃好多年了。
一行人往回走的时候,牛满堂对走在后面的陈三娃说:“我是想着张半仙无儿无女,逢年过节的,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埋在这儿,我给宝栋上坟,就手给他烧几张也方便”
陈三娃听了心里酸酸的,刚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牛满堂,牛满堂又接着说道;“三娃子,你为人忠厚老实,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将来我要是没了,赶上清明过年的,给张半仙烧纸的事就交给你了”。陈三娃看着走在前面50多岁就已经满头白发的牛满堂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叔,你放心吧,这事你交给我,我不会忘”。牛满堂没再说什么,随着一行人下山了。
又过了两天,于敏还是没回来,也没有任何的音信。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发烧好没好。素琴照旧去给于敏的婆婆做饭,就手喂下猪和鸡。
栓柱出事的消息,是村里和他同在工地做工的张军传回来的,栓柱在干活的时候,从还没盖完的楼上掉了下来。摔得很严重,脊椎骨摔断了,以后别说干活了,可能连坐起来都是个问题了。
翠花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人都傻了,那样茫然的坐着,都忘了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家里的顶梁柱断了。
陈三娃陪同翠花一起去看栓柱。栓柱人在重监护室里,浑身插满了各式的管子。除了知道还有呼吸,能从一条窄窄的玻璃上看到苍白的脸,其余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工地的人把他送到了这里,交了一部分钱之后就再也找不负责的人了。医生说栓柱还需要很大的一笔后续费用。将来能站起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要家属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翠花只是哭,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助。在这个城市里陈三娃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陈三娃安慰了一阵,自己心里也感到一种无以复加的难受。
回来和素琴说起栓柱的伤势,还有翠花以后的生活。素琴也很伤感,谁也没想到,一心想让翠花过上好日子在城市里打拼的栓柱会发生这样的事。前些日子大家还有说有笑的在一起吃饭。没想到这样的场景竟然成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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