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辞》
作者：风烬余生
图片：@喵十八（已授权）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安、姜两国交战数年，肝髓流野，伏尸百万，遍地的残肢断骸，让人无法在脑中拼凑出原先的鲜活模样。
城墙上的风严寒而凛冽，吹起女子如锦缎般秀丽的青丝，在空中划出一个飘逸的弧度。
“城主，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小满为女子披上大氅，紧了紧领口，颇为疼惜的道。
女子不甚在意的笑笑，那双鸢色的的桃花眼中亮着奇异的光彩，挺直的脊背就像她说出的话一般坚韧又无畏。
“小满，我若是领兵，这场仗一定会赢的。你说，陛下会不会命我出征呢？”
张狂的语气仿佛不将区区一场战事放在眼中。
当今天下，六国鼎立，而在六国之外却有一方势力，不受侵扰，不受约束。
那便是天都城。
姜国承阳殿内，紫金雕花香炉里未烬的熏香被高公公轻轻熄灭，挥手遣退随侍一旁的奴婢，他候在年轻帝王的身侧静静的站着。
良久，寂静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一道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仔细品味还能听出几分不满和阴郁。
“高公公，倘若孤下令让孟卿辞前往，你觉得有几分胜算？”虽是疑问的话，但平淡的声线让人觉得更像是陈述事实。
高公公不敢揣测帝心，可这位向来只听真话，思量一番，他小心翼翼的回道。
“陛下，恕老奴直言，孟城主惊才绝艳，武功更是当世一绝，想来领兵打仗亦不在话下。况且……”剩下的话被另一人截断。
“况且她对孤一片痴心？呵，愚蠢的女人。”
俊美无俦的帝王对此番话嗤之以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翠玉扳指，漆黑如墨的眸子吞噬了所有汇聚的光亮。他乃一国之君，统领万里疆土，百万臣民，为何要分多余的心思给那种脆弱的感情。
外头的战火连天，对天都城的百姓没有丝毫影响。他们拥有六国最忌讳的巫术，亦有武霸天下的城主大人。
尽管没有诏令前来，孟卿辞也时刻关注着战争局势，只为等那人一声令下，将凯旋之音双手奉上。
千百年来，天都城屹立不倒，其原因除却巫术外，最重要的便是获取了君主的庇佑。每当天下大乱时，在任城主便会择一国效力，以达成江山一统的目的，换来天都长久的安宁。
而现任城主孟卿辞选择的，却是无论财富疆土亦或兵力都处于下乘的姜国，究其原因，不还是那“情”之一字。
年少初遇，一颗心就此有了寄托，满腔痴情一路相护，替他手染鲜血，得了皇权滔天。
传闻道：“天都孟女恋慕姜国傅帝，世人皆知，然傅帝坚冷如冰，淡漠无情，故独醉者只孟女一人也。”
投过门扉的缝隙，可窥见屋内灯火通明，在这晦涩寂寥的夜里成了刺目的光源，扎的人眼生疼，小满伫立在门外，泪水模糊了视线，双手捏紧手帕捂着口鼻，不愿发出一点儿响动，惊扰了屋内埋首案牍的姑娘。
凛冬散尽，万物消融，初春的第一缕暖阳穿破阴霾的乌云照射在大地上时，漏了些许阳光洒落无人的桌案，在那卷象征皇命的金黄圣旨上覆了一层碎金流光。
战鼓雷鸣阵阵，号角声响彻云霄，交战的嘶吼与悲鸣贯耳，残肢断骸不断堆积，形成一座座荒野孤坟，战死的英魂长眠在这片血色殇地。
远在姜国皇城的傅玦似乎对战场上的事漠不关心，他伸出修长的指节，轻触那朵含苞待放的荼靡。姜国的春天总是来得要早些，花园中一派生机盎然之色，昭示着大捷的喜讯。
八百里加急的信函中，皆是大获全胜的欢愉，写信的主人显然十分欣喜，落款都是用的名字而非职务。
这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感染了傅玦，偶尔瞧见窗外啼鸣的黄鹂，积压心底的冰冷漠然仿佛也被消磨了些。
可傅玦并没有将这点无伤大雅的变化放在心上，正如他从不认为孟卿辞值得被他记挂一般。
有道是帝王无情，傅玦亦然，但比起无情，他更多的是胆怯。
没有人知道，傅玦是个胆小鬼。
十三岁那年冬天，大雪连绵封山，自小被寄养在佛陀山，上清道观的七皇子傅玦奉命回京，未曾想遇到一场天灾，阻了他回家的路。花昏庸无道的皇帝得到消息，也只是留下一句“那就让他待在那不就行了”后，左揽右拥继续沉浸在温柔乡中。
于是那天，他攀上道观里最高大的古树，试图翻越过围墙，离开这个外表光鲜内里肮脏的地方。
说是道观，背地里却干着贩卖稚童的勾当。
傅玦自幼体弱多病，翻墙对他而言还是太难了，脚踩在冰雪上的一瞬间，脸朝下跌落，他以为自己至少摔个头破血流。
可是没有，温软带着馨香的怀抱牢牢接住了他。傅玦费力仰起头，撞入一双含笑温润的鸢色眼眸，好似浩瀚银河，盛满漫天星辰，熠熠生辉，他在那条银河的尽头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后来满心真情，只赋予那一人，无情的不是傅玦，而是姜国帝王。
三年后，先帝崩殂，孟卿辞毅然决然选择了扶持势单力薄的傅玦上位，震惊朝野，所有反对的呼声被她以暴力镇压。就此，姜国有了新帝，孟卿辞任太傅一职，教他帝王之术，权谋武略，日日相伴，看他从年少轻狂的儿郎成长为高深莫测的昭乾帝。
傅玦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克制，也妥协了相爱不能相守的宿命。他开始藏匿情感，封闭内心，不愿让孟卿辞窥探到半分爱慕，既然本就没有结果，不如一开始便掐断滋长的萌芽。
“放弃我，去寻一良人过此一生，离得越远越好。”
吹拂的微风带走婉转的低喃，也埋葬了傅玦年少的不甘。
世人谈及天都城，首要提及的即是巫术，却嫌少人得知，每任城主由天命钦定，受巫术掌生死。
孟卿辞可以深爱傅玦，但傅玦不能。因为那会害死他最重要的人，他傅玦只是个胆小鬼，他赌不起，输不得。
分别那年，加冠之礼，她在长石阶下，一步步走来，举目望去，他眼中只有她明媚的笑容，恣意的身影。
卿辞，我放你走，你勿要回头，可好。
战争总会让人轻易忘记光阴的流逝，眼看春末将至，那盆荼靡花终于绽放，纯洁的白色，干净而美好。
那是孟卿辞离开姜国前，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后来，也成了她留给傅玦最后的念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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