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在这所熟悉的医院里了，掰着指头数了数，30年！我年年都来这里，因为母亲。
她的忠实伙伴支气管哮喘每年都要带她上医院报道3-7次，去年在自己家住的时间大概是3个月，因为回家不到三天就发烧，那个温暖的家因此成为一个即令人期待又令人恐惧的地方。
不过这次还算创下了一个历史记录，距离上次入院有14个月之久，因为换了住所，搬到我家同住。母亲用她敏感的身体，帮我们验证了通风透气全朝南and阳光普照的房子，对身体健康的良性影响。当然还得益于身为高级护理师的长姐查到的一篇专业论文让我们获得了科学的数据指导。
我们全年将室温控制在15～28度之间，湿度控制在55–65之间，气温变化时就开空调升温、降温、调节湿度，因为夏季发病除了高温还有高湿，被一般人忽略的犯病诱因是空气湿度超过了65。
即使妈妈被当成花花养，好房仍不敌死党。前几日在合家团圆的中秋夜，我把年近80的老爹老妈一车送来大姐工作的医院住下就医，今天是第10天，感染导致的持续高温依旧无法退去……母亲躺在床上，极度虚弱极少说话，像个婴儿般被喂水喂饭，抱上抱下解决个人卫生。我们姐仨除了悉心照料尽点薄孝，对病情束手无策。
母亲二十多岁就有支气管炎的毛病，父亲年轻时带她到处寻医问药收效甚微。小姨说我妈这个毛病是因为年轻时爱漂亮，冬天不穿棉裤冻出来的。转述给母亲听后，她大呼冤枉～
母亲说外婆生了8个孩子，只养活了4个闺女，4个儿子全部夭折。这在农村是很不妙的事情，家里没有男丁，干农活就很吃亏了。她说自己大姐出嫁早，下面两个妹妹都还小，遇到每年大队冬天筑堤，每家要出劳力，只能我母亲冲锋陷阵。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家，和壮年劳力一样上堤挑土，不到1米5的个子，不足90斤的体重，要挑起近百斤的担子，全靠年轻时的一股蛮劲。夜晚和大家挤在搭建的棚子的通铺上，泥巴地铺稻草，一床棉絮裹起自己既是垫又是盖。
这样的寒湿对火气旺的男人们不算什么，姑娘家家身子弱，加上白天挑担子干活热，根本穿不住棉裤，汗湿了风一吹就特别容易着凉，晚上地铺的寒湿又来雪上加霜，后来整夜咳嗽，支气管炎的病根就这么落下了。
有一年我妈和一船壮实的男人一起划船去很远的湖嘴打水草，不料天色大变，狂风大作浪高危险，全村的人都在湖边焦急瞭望，以为这一船人都会尸骨无存。万幸掌舵的是隔壁人高马大的三叔，他水性好技术高，顺着水流风向摇撸，把一船劳力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那种情形下，女孩儿心里的恐惧、焦灼加上刮骨的寒风，令母亲回家后彻底病倒，这病就再也没下过身。
母亲不仅干活卖力，脑瓜也是一顶一的厉害！15岁辍学回家务农，她跃过小队成为大队里的会计。大集体制时，每家每天干了哪些农活，赚了多少公分，从来不需要记账，全部在她脑瓜里记着，算账也从没错过，成为远近闻名百里挑一的活算盘姑娘。
如果不是半斤对八两，我父亲这样在歌舞团工作过的帅气城里小伙，即使下放到农村也不会娶她做老婆。论才学，父亲第一，谈能力，我见过的长辈里母亲无人能比。
母亲曾做过村小里的民办教师，干得特别好，深受校长器重，但工作地点太远每周只能回家一次，父亲不太会料理家务照顾孩子，眼见我们的成绩下降，我这个老幺冬天老生病。母亲怕荒废了我们三姐妹的学业，孩子身体没人照顾，只能辞掉工作回家继续做家庭主妇。洗衣做饭、种菜养鸡，后来在学校里开了个小卖部。
说也奇怪，我母亲养的鸡个个油光水滑模样漂亮，邻居开玩笑：这家走出来的啥都是清清白白的，连地里的菜都比别家的油黑。
母亲说因为咱家的鸡除了吃谷子，她都会扯野菜剁碎拌在谷子里喂它们，每天早上把它们赶到远处的草地上啄小虫吃活食。怕鸡在外头下野蛋，早上开笼喂鸡前，妈妈会摸摸鸡屁股，看肚子里有没有没长好的蛋，如果有就关进一个笼里下完蛋，喂些独食再放风。我家的鸡喂食儿也是有信号的，破铁当当当当一敲，呼啦啦鸡群就飞奔而来……
我家厨房有几个大坛子，里面全是泡的自己种了腌制好的茭头，揭开盖子满屋都是香味，要好的邻居每次吃完都会再三讨要。我敢说我妈腌制的这个菜和辣椒酱至今无人超越。
母亲虽然不会钩编刺绣，但我们一年四季的布衣、毛衣、鞋子统统是母亲做的，经常是我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还看到母亲点着玻璃罩的煤油灯在踩缝纫机赶制衣物。
我初中毕业时母亲给我做了件宝蓝色真丝连衣裙，自己设计的款式，唐朝服装一样的白色衣领，是我师范同学们脑海中映像最深刻的一件衣裳。那会儿我和二姐都在念师范，母亲给我两各做了一件蓝色配黑金丝绒领的外套，我的荷包是大雁形，二姐的口袋是月牙儿形，是袖口略有变化的系列款。每次从师范回家，菜园里干活的邻居都会喊我妈：“小英姐，你屋里的双胞胎回来啦……”
我还有个三件套的鹅黄色毛线春秋裙，是精致的凤凰尾花样，背心、半截裙配小外搭拿到现在穿都不过时，真心佩服母亲，怎么有如此强大的设计制作能力！
我们成家生子后，每天也没见她的手空过，成天拿着毛衣在织。三个外孙出生到十几岁的所有的衣物都是母亲亲手缝制和编织，连几个女婿都最喜欢丈母娘织的毛衣，因为合身又服帖。
在我们眼里，母亲不仅是贤妻良母，还有胆有识。大姐初中毕业考上部署中专郑州铁路卫校，毕业政策是全部学生返回原籍，比如咸宁、六里坪等地，我姐本应回到小镇医院，母亲在她毕业前写了一封长达十三页的信，寄到姐姐的校长手里，大姐被破例分到武昌铁路中心医院，成为正宗城里人。
这些年母亲一直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精神领袖，大小事情我们都爱和她汇报商讨，我们常开玩笑：这一排年轻的加起来都没有她老人家思路清晰，见解独到。
母亲耗尽身心给我们作示范，而今老矣病矣，日渐虚弱，她的病苦我们却无能无力。
现在是凌晨2:00，我听着身边她急促的呼吸，看着窗外一片沉寂，夜已深，不想睡，只想陪着当初陪伴我们成长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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