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欠你的。

我不欠你的。

这是我妈经常说的一句话。她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在她生气的时候，便把这句话像掷手榴弹一样抛向惹她生气的那个人，试图把对方炸得粉身碎骨，然而这些爆炸后的粉末灰尘只是迷住了她自己的眼睛伤害了她自己的心灵，因为对方早已穿上了防弹衣，对这句话早已免疫。她深感无力，只能在被伤害后继续说着这句话来保护自己。

起初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我妈的这句话，只是想当然觉得这只是她的一句口头禅而已，就像有人爱说“随便”，有人爱说“滚”，每个人都有自己倾向的表达方式。但后来，我渐渐能感受到，“我不欠你的”这句话背后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这句话帮我妈维持着她心中的公平正义，在她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她会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所处的立场，提醒对方不合理的言语和行为。在跟我爸吵架时，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善言辞的她辩解乏力，便会吼出这么一句“我不欠你的”，但是我爸暴躁的脾气以及大男子主义的性格不容许他向一个女人低头，所以这句话在我爸面前毫无意义；到了我们孩子面前，我们叛逆惹她生气时，她也会低声说一句“我不欠你的”，然而年少轻狂的倔强个性更不容许自己反省自己，所以幼稚的我们也就根本不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心酸无奈。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这句话，或许涉及到利益冲突和矛盾时，她也会说，但是这句话听到最多的还是在我们自己家里。家庭成员之间其实本应是纠缠不清的关系，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倒像是我妈在努力撇清关系，我不欠你的，我谁的也不欠。或许是心中的怨气不能完全释放出来，于是无奈的靠着这句话帮助自己撑起一把保护伞，来隔离我们无意间对她的伤害。然而，有些东西，比如感情，不是用欠不欠就能理清的。如果必须说谁欠了谁的，那我们做子女的，大概是欠了她一辈子来还她生我们养我们的恩情吧。

欠着，本质上就是一种联系。无论是物质上的亏欠还是精神上的亏损，都关乎至少两方的利益关系。从你欠我的一刹那，你便和我的人生有了交集；而你不欠我的，那我们各自两清。如果在不讲物质的前提下，在单纯的家庭内部，感情大部分是互相亏欠的。父母可能对孩子太过严厉，忽视孩子的情感需求，导致孩子孤独自闭，这样的父母无疑欠了孩子很多爱，很多拥抱、鼓励、倾听和支持；而反过来，子女对父母的亏欠则是一辈子生养的恩情。所以，当我妈弱弱地抛出这么一句“我不欠你的”，其实她不仅是想保护自己，也可能是从侧面提醒了我们其实是欠她的。她在说这句话时需要的是我们的拥抱或者歉意来扮演玫瑰或和风的角色，以柔情化解她不定时抛出的被忽视的炸弹。

“我不欠你的”。

“我们却总是欠着你的。”

其实都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