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是姥爷的祭日。
他患阿尔茨海默症三年期间,住在老人院里鼻饲,每次我站在院子里,都会想方设法拖延一会儿,觉得如果自己不进去,他就还是那个健康的,笑容可掬的老头儿。
后来我发现,自己不想面对躺在病床上的他,多半是因为不想面对自己那冷漠虚伪,消极怠惰的一面。
出于礼貌,参加遗体告别的教会姊妹没有直接问,但我感觉得到质疑,她为什么没有哭?
我很想像丈夫那样哭出来,可是不能够。有时候人就是不想哭,有时候是害怕,如果哭了就再也停不下来,有些人呐,就是胆子小还自私,担心自己不会游泳,被眼泪冲走。在姥爷的遗体告别会上,我不想哭,一滴眼泪也没流。
我低着头,听大家唱赞美诗,想起有个雨天,自己淋着雨走在去姥姥家吃饭的路上,姥爷带伞来接我。我低头走路,看着自己的脚,迎面的一双皮鞋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往左,他往左,我向右,他向右。抬头一看,姥爷撑着伞,笑着在看我。
我的一部分在很久以前死了。姥爷也是,他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很久。这让我可以做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其中。其实,哭是好奢侈的事情。
姥爷为了避免回家,一直工作到七十多岁,可他跟姥姥有种独特的依恋关系,外人并不能看懂。其中一方总是歇斯底里,另一方则不断迁就退让,我小时候觉得他们都找错了人,将一生白白耗费。现在想想,自己又知道些什么呢?
不再工作以后,姥爷学会了用电脑,在他跟电脑打麻将的时候,我在另一边总听到下家用河南话说“俺都要睡着咧”……我和妈妈就一边偷偷笑他出牌太慢。
儿子出生以后,姥爷给他照了一些相片。他做了一辈子的摄影师,我印象中,他永远沉默地躲在镜头后面。
姥爷已经有点认不清路了,那时北京有家报社办了一个给孩子寄语的活动,让我们提供照片写几句话,姥爷让我把他之前拍的照片递过去,可是最后我选了自己拍的。
拿到报纸那一刻,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严厉的责备,还有近乎绝望的失望。
这几年我才觉得,自己剥夺了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机会,对抗消亡的机会,留下一点什么,为后人做点什么的机会。
他的目光,让我看到真实的自己,羞愧难当。可是,我抱着那棵种在墓碑前的小树,想起姥爷,很是温暖,觉得他不会因为区区小事怪罪我,而所有的事,在他那里都是区区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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