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新余，爸爸虽然不能吃饭，可还是可以吃米粉的。他还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握住我的手，想喝水的时候还能给出信号，也许还有很多话他想跟我说，可是说不出来。他试着在我手上写字，可是也已经没有力气。我陪着他，聊着过去的事情，直到黄昏，我要返回萍乡了，我跟他说：“爸爸我要走了，我还有一点事情需要做，做完我就马上收拾行李过来，一直陪着你。”我知道他不能说话，也诸多不舍与牵挂，我只能背过身，不去看他眼睛里混浊的泪水。
回到萍乡，才过了一天，我妈告诉我爸爸已然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我急忙收拾几件换洗衣物，我要赶回去陪我爸爸。临行前，我带了一个蓝牙音箱。爸爸其实很热爱音乐，他会拉二胡，歌也唱得不错，乐感很好、他还喜欢象棋，而且棋艺精湛。我想象着我可以安静的陪着他，跟他一起听他喜欢的音乐，给他唱一首儿时他教我的歌，跟他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一路想着，一路超速，我把这些想好的事情都能陪着他一起做完。
抵达新余，爸爸的意识是清醒的，他听见妈妈说你的大女儿回来了，他的眼泪又涌出来，我握着他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两天前我离开时的力气了。我试着想让他喝点水，可是他已经完全无力了。我只能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停地跟他讲话，讲那些过去的事情。这样只过了一个小时，就在二妹离开去单位请假的空隙，爸爸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僵硬，我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凉，再然后，呼吸的间隙越来越长越来越轻，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一遍遍地呼唤他的名字：“胡**，我知道你是在等你的大女儿，你的大女儿对你最好了……”我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一遍遍的叫着：爸爸。我说：“爸爸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在你旁边，有我在，你不要怕……”
仅仅两分钟后，我看着他停止了呼吸。我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感受他微弱的脉博，最后停止了跳动。爸爸安详的走了。
其实爸爸一直在等我，等我陪他这最后的一程。
祭忆
此前，基于爸爸的病情，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我早已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哭得肝肠寸断，悲伤得不能自已，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的脆弱，对生离死别的束手无策。
感谢新余的好朋友，在接到我电话后第一时间赶过来，陪着我一起将爸爸送到了殡仪馆。当夜三妹和家人都赶到了新余，等着第二天去看爸爸最后一眼。我们亲手给他换了衣服，在帮他系上最后一粒纽扣后，我拿出一包烟，自己留下了一根，然后轻轻地放在爸爸的身上，我对爸爸说：“在医院里您只要状况好一点，就做出动作，我知道您想抽烟了，但是我们担心您身体都没让您抽，现在您去了天堂，您就带上这包烟，路上抽。”我已经痛到麻木，悲伤逆流成河。直到爸爸被推进焚炉的那一刹那，我把自己留下的那一根烟点燃了，狠狠的吸了起来。默默地对爸爸说：“爸爸，我陪您抽根烟，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妈妈和两个妹妹的。”
仅仅30分钟，我的爸爸就被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我抱着他，我要带着爸爸回家，回到他的出生地，他应落叶归根。一路上，我悲痛到恍惚，眼泪长流，那些爸爸与我及我们这个家庭的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呈现。
老家的亲人已经准备好了灵堂，放下骨灰盒的那一刻。我跟爸爸说：“爸爸，我们回家了”！我已经不知道眼泪是什么，可是我知道爸爸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很憋屈的，毕竟他生了三个女儿，这在没有儿子就抬不起头的农村，爸爸始终是被瞧不起的。我希望，我能用儿子应尽的仪式，让爸爸在族人面前，体体面面的落葬。
四天的祭奠仪式，白天我像个木偶一样跪拜着，晚上我守在灵堂，跟爸爸说话，直到最后出殡。爸爸终于应该安息了，他回到了他一直想回的故乡。事后的那场大雨，一定就是我心情的感应。
祭忆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入住的酒店，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看到仍躺在行李箱里的蓝牙音响，想起爸爸生病以后，能说出的，最完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胡晶，你是我的好女儿。我再次嚎啕大哭。我曾经以为，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伤病让他仅留有呼吸，我都愿意竭尽全力，可是毕竟无力回天，我永远失去了他。
爸爸的一生是善良的，善良到文化大革命的时期，为救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差点失去。以至于晚婚晚育，36岁才结婚生下我。爸爸的一生也是窝囊的，因为他有一个强势的太太，还有一帮经常冷嘲热讽的兄弟姐妹。我到现在都对当年风光无限的叔叔，指着爸爸说着龌龊语言的形象记忆犹新。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都曾激励过我的成长。
事情过后我就开始胡思乱想。我想记起乡亲们的每一个名字，我要遂一的对他们好；我不断挽留即将要回广东的公公，因为只剩下一个爸爸了，我想多陪陪他；我每天关注呆在新余的妈妈，我希望她不要有任何负担，好好的生活；我想让自己更加的强大，因为我将要保护更多的人……
生活向前，有爸爸的庇佑，我将越来越好。
因为爸爸知道我，从来不会辜负他！
谨以此文，献给在天堂安好的爸爸。
祭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