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坑儒
从入读清华到清华解放,仅仅三个月。
尽管这期间参加过后来证实是由地下党组织的哲学读书会等活动,一贯思想左倾的父亲还是没有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混入”革命队伍。解放军一进城,这些“天然红”的青年学子,便自动成为革命的志愿者,投入到各种慰问和宣传工作,仿佛他们早就是共产党的一员,然而他们毕竟不是在49年统一在北大公开身份的地下党。父亲到1952年毕业留校时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而且由于初中时参加过三青团,他的入党预备期比通常多了一倍。
会计最终没有成为父亲的职业,看父亲高中时的成绩单,数学不是他的强项。算经济账没有天赋,算政治帐后来证明也没有天赋。父亲留校成为一名教师时,教的内容是马列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算是他毕业于经济系的学以致用。
父亲的大家庭在国家的兴亡荣辱之间,也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畸变,本来作为家庭经济支柱的大哥和二哥,随着他们所从属的国民党政府,或死或逃,逐渐相忘于江湖。弟弟妹妹们有了工作和收入,承担起赡养老母亲和大哥大姐的孩子们的责任。
在政治课,父亲先给艾知生作了两年助教,然后独立授课,同时参与校刊的编辑。到了57年评上了讲师,一个月89元的收入,一半寄给家里,其余的抽烟,买书和吃饭。没有了衣食之忧,也存不下什么钱。
但这毕竟是父亲一生中难得的顺风顺水的日子,在事业上颇有些意气风发的父亲,不免露出并翘起了知识分子们必备的尾巴。
于是父亲掉进那个埋了55万人的坑里,当时看起来很大,后来回头一看,还是一个小坑。
如果不计较挖坑人的手段,但以反求诸己的精神看,以父亲的性格和情商,即使没有“反右”这个坑,早晚也会掉到别的某个坑里的。
这是后来父亲自己所言,我也有同感。
假如我在父亲的遗物中所找到的《中共清华大学机关支部关于开除张春辉出党的决定》手抄件真实的话,如下种种,便是父亲当时的罪过:
“。。。平时较隐蔽,但仍处处流露对党不满,总感到自己才能受到演绎,56年曾掀起反党斗争。”
“。。。与右派分子田某某勾结,阴谋打击党委书记艾某某,借此打击党委的领导,。。。攻击艾某某是“小斯大林”“伴君如伴虎””。
“。。。参加党内右派分子袁某某为首的反党宗派活动,对袁平时十分佩服,。。。,为袁因历史错误不能担任党委书记表示不平。”
“。。。负责校刊工作,以怕拖延出版工期为借口,反对党委对校刊的审查。。。”
“。。。在工会工作方面,积极支持右派分子李某的反党活动。。。”
“对人民日报社论《反击右派。。。》有抵触,认为太猛了”
父亲的结局是开除党籍,降薪留职,离开原岗位,从此成为一名图书馆员。仅仅两年以后,一次小小的回暖给了父亲一丝安慰,在59年对于所谓有所悔改的右派(占70%)进行一次被称为“摘帽”的操作,父亲有幸被列入其中,成为“摘帽”右派。
摘帽右派也是右派,就如同白马也是马一样,春秋诸子的诡辩术在今天的中国必然无效。
遣怀(用《白香词谱》韵)六首
菩萨蛮 遣怀次韵李白之平林漠漠烟如织
五陵风雨吹青织,落英伤处秋霞碧。
帘外几重楼,云高不觉愁。
应怜三十立,斗米折腰急。
拆字问功名,停时人倚亭。
原玉: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忆秦娥 遣怀次韵李白之箫声咽
咽咽咽,轮台暮鼓三声月。
三声月,初听如聚,再听如别。
孤霞行柳伤时节,惊云漫走春秋绝。
春秋绝,拨弦而顾,一宫双阙。
原玉: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如梦令 遣怀次韵秦观之莺嘴啄花红溜
秋水难侵春溜,桃折却嫌菊皱。
相拭几重绢,一笔落花参透。
依旧,依旧,点染那般松瘦。
原玉: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生查子 遣怀次韵欧阳修之去年元夜时
江南十里秋,悬月清成昼。
花谢与花开,都在相思后。
故人去处来,碧襦香如旧。
却问断肠时,夜半谁牵袖。
原玉: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谒金门 遣怀次韵冯延已之风乍起
伤不起,伤却那眸秋水。
听罢宫弦青冢里,识花难识蕊。
谁道铁肩堪倚,误与流光同坠。
四至高墙云莫至,大悲因大喜。
原玉: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好事近 遣怀次韵蒋元龙之叶暗乳鸦啼
风入旧田园,云暗蝶惊花落。
王谢那边犹豫,怕了凌烟阁。
桃源藏尽故人书,今夜又非昨。
打虎不堪人恶,去了梁山泊。
原玉:
叶暗乳鸦啼,风定老红犹落。蝴蝶不随春去,入熏风池阁。 休歌金缕劝金卮,酒病煞如昨。帘卷日长人静,任杨花飘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