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泊秦淮

               

六朝金粉，钟灵毓秀，是我对南京最初的朦胧画面。但是刚刚步入秦淮区的贡院街，就立即被六朝古都浓郁厚重的文化氛围深深地吸引了，迷恋了。而且，差不多是醉了。处处都是历史，处处都是遗存。

约晚上8时许，我来到了泮江码头，即将一睹秦淮河的迷人风貌。此时，秦淮河畔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南岸的照壁上，两条金龙腾空欲飞，映得附近的河水彩光潋滟；高高悬挂的四个泛着黄色光晕的灯笼上，“夜泊秦淮”四个大字飘扬着远古的情韵。码头上的石阶，不知曾迎来送往多少匆匆的过客，也不知演绎了多少次断肠的场景。如今的泮江码头，是否还在等待着，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远客？

彩舟启动，河水泛起了微波。船头划开的波纹，在船的两边荡漾着，翻卷着。河水在两岸灯光的映射下，呈现出厚重的琥珀色；而船头则是一片明亮的波光，光影昏暗处，河水又是一片浓浓的绿色。船经白鹭洲，随船播报的软软语音缓缓响起，悦耳动听，仿若让我见证了徐达的豪迈，仿若又与吴承恩款款对语……临河而建的房屋，高低错落有致，大都是粉墙黛瓦；有时出现三层飞檐，高挑的檐角上悬垂一串艳红的灯笼，给秦淮河增添了无比的神韵。

随着哗哗的水声，彩舟两侧石壁上，出现了“教坊秀女”那逼真的雕塑，河水霎时间七彩斑斓。这时柔柔的语音适时地描绘了这一特有的文化盛事，那可是令人神驰的才子佳人嘉年华。游客们听得如醉如痴，我更是仿佛猛地穿越到了当时的现场，正一袭长衫，手摇折扇，在人群中兴奋莫名呢。接着，游客们又听到，多少才女因此空负了青春，终生被禁锢在高高的宫墙之内，只能望月兴叹……远处的一座掩映在树荫之中的楼宇渐渐出现了，船上播放起了缥缈的琴声，在夜色中显得旷远而寂寥。风儿悠悠，船儿悠悠。如泣如诉的琴声，在这画舫交错，笙歌彻夜的秦淮河里，不知牵动着多少旅客的悲欢愁绪：他们也许正奔走在赴任的途中，从此春风杨柳激情纵横；也许即将面对残破的人生，侧目垂泪；也许鲜衣怒马，驰骋风雨江湖……我被此情此景所捕获，又一次失去了方向感，恍惚间看到自己踏上了半浸在水中的石阶，留恋在得月台上，再也不想回来。

船过中华门。河上刮起了一阵凉凉的风，送来了丝丝的香气。音乐声柔柔地响起，河水轻轻拍打着桥墩，岸边的几茎水草，舒服地来回摇摆着，在幽暗的灯光下，似乎在喃喃地诉说着昨日的迷梦：桥头上那红红的纸伞下，一朵紫藤花，随风飘落在了桥下；那一阵风，起于李香君曾经的桃花扇，在那棵柳树下的翻飞轻舞；远处，谢安麾下从淝水归来的士兵，正铠甲鲜明地踏上了朱雀桥……

十里秦淮，每一个波浪就是一段历史的兴替，每一层涟漪就是一处诗歌的巅峰，每一朵浪花就是一个深情的回眸，每一掬河水就是一杯特制的纯酿。彩舟上，我已彻底醉了。此醉不关晚晴楼上的金陵春，也不关大排档里的天之蓝。眼前的秦淮河，俨然是满满一河调了蜜汁的竹叶青。我情愿腰系一条长索，倒悬在文德桥下，一头扎进河里，离开前再美美地喝上几口。当然首先邀请李谪仙，因为他刚才还在对月吟唱：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把他心爱的月亮捞上来，让他牢牢地抱在怀里，从此长安无明月；再从人影幢幢中把熟悉的刘十九拽过来，告诉他我要租住他在江边的两间陋室，并在门前开挖半亩方塘，收获一池碧荷。最后三人互祝健康，大口喝酒。

于是，公元2020年8月的某个月夜，从秦淮河的游船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个江北汉子。未及下船，已醉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