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尾声
第二日一大早，府中陆陆续续挂上了白幡，因着林晞有过吩咐，要一切从简，又要避免有心人肆意传扬，是以除了府中人和昨夜的几位知情者，外界几乎无人知晓长林王已逝的消息。可老宁王是萧氏族长，宗室长辈，这等大事，荀飞盏应林晞之言不曾上报天子，又如何能真的不说呢？！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此事告知了宁王萧景亭。
府中人早已换过素服，陆陆续续在正堂尚是简易的灵堂前拜过，轮到杨林三人时，林景却被林晞拦下了，一如她五十余年前，在林昕的葬礼之上拒绝了敏贞皇后和永宁长公主一样。
“王妃...在下只是想...”
“不必了！想来先夫...也是受不起的！”
“王妃...”
林景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这是庭生啊！是皇长兄的子嗣，又是因为自己的儿媳和萧景桓的遗腹子而死...他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长兄？！他偏头去看杨家父女，希望他们能够开口劝上一劝，却不想二人都没有这样的打算，杨君如还顺手拉了他一把，让出了他站在灵前的那个位置
“林...”
他被带得一阵踉跄，差点泄露了杨君如的身份，所幸有人打断了他
“晞娘/晞姐”
来人正是被荀飞盏告知实情的宁王萧景亭，以及被自家三伯父亲自登门拉来的永宁长公主萧明瑛。二人在灵前拜过，方请林晞出了灵堂，而杨林三人亦随之出去。
“三叔...您怎么还...”
那些藏于心中的酸楚似乎得到了宣泄之所。她虽然觉得惊扰老人家不该...可不过早晚，总是要知道的。她又不想让杨穆困于此间不得解脱...可宁王萧景亭就不一样了，此方天地，父辈长者，唯他一人了！
“唉！你呀你呀...”
萧景亭望着她花白的发髻，终是叹了口气，跳过了前因，与她谈起了归葬之事，
“我是万万不曾想过，不止景琰，就连庭生都...罢了，他的丧仪，你打算如何？”
“他生前...便有遗言，衣冠，葬王陵，遗骨...归梅岭”
“梅岭？！”
这个地方，其实不止是林晞提不得，但凡记得元祐六年那场战事，记得那个人的，都是不大愿意主动提起梅岭的。而永宁，因着当年旧事，更不敢在林晞面前提及。此时见她自己提起，一时有些怔忡...
“是啊，梅岭...他萧庭生也算是死了都不让我安生...”林晞苦笑一声，摇头道“非得让我，死之前，亲自去一趟梅岭...当真是先考的好徒弟，好女婿！”
“晞姐...”
明瑛唤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杨穆站在她身后，想起的，却是那年性子率真，在他怀中笑得张扬肆意的林家二娘子...终究是，不复当年...
“...也罢！那王陵督造之事...”
“三叔，是祁王陵，祁昭王的陵寝！他说...想陪着父王和母妃...”
闻言，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祁王兄...看来庭生那孩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萧景亭对此有些意外，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但是陛下和朝臣...
“此事问题倒不大，就是...陛下和朝中臣工...免不了...”
“三叔不必忧心，陛下那里自有我去解释。这衣冠入王陵之事，便劳烦三叔了！”
“...那好吧！”
萧景亭终是点头应下，林晞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眼见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便没有久留萧景亭，自去准备入宫事宜了。萧景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那些已然故去许多年的故人，不由得感慨一番，径自离去。而萧明瑛也自知表姐向来是不怎么待见她的，便尾随自家三伯父，也离开了。
可萧景亭的那一番感叹，却是砸在了杨穆和林景心上
“小殊啊小殊，当年北境战场上决意赴死，你可曾想过有如今？！”
“陛下，臣听闻，长林世子，有意...主动对大渝用兵，不知...”
荀白水今日进宫自然是为了阻止北境开战之事。萧元启寻求合作之事尚不足以让他下此决心，真正让他做此决定，自然是因为中宫和墨缁侯。
萧歆原本在批阅奏折，听到他此言，执笔的手顿了顿，终是放下笔，抬头看了看荀白水，试图从他状若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什么。许是萧歆沉默太久他又急于寻求答案，许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荀白水再次开口
“陛下？！”
“哦，确有此事。不知荀卿...对此有何见解？”
“陛下，臣以为，年前瘟疫肆掠，已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且我大梁去岁方与大渝打过一仗，损耗颇多...”
荀白水说这些话时，其实心里虚得很，他太清楚在这两件事上，中宫与他究竟做着怎样的打算，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臣以为，如今北境尚算太平，应以防守为主，不该主动出击，以免过度损耗国力。再者...”
言及此，荀白水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欲言又止。这倒是勾起了萧歆的求知欲
“再者如何？！”
“再者，臣听说，世子打算...打算利用日食天象...”说到此处，荀白水又向萧歆行了一个大礼，方继续道“恕臣直言，臣相信长林府对陛下没有异心，可史书曾有明载，‘哀帝征和十五年，日有...’”
“哀帝征和十五年？！哀帝征和十五年怎么了？！荀大人可是觉得，我长林府对陛下不忠？！还是荀大人觉得，陛下比不过哀帝？！”
“王妃何出此...”
敢如此打断荀白水的，自然是我们长林王妃，林晞。荀白水下意识地转身去反驳，却发现林晞一身素服，和她一起进来的元时则是眼眸通红，神情哀伤。他当即便意识到事情有变
“臣妇叩见陛下！”
“非国丧之时，王妃素服入宫，可是在诅咒陛下？！”
“王嫂请起。王嫂这是...”
其实话一出口，荀白水就知道他自己说错话了，可想收回来已然不可能了。而萧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已然有了一个猜测，因为如今能让他这位表姐兼长嫂服丧的，几乎没有了。然而对于这样一个猜测，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元时，来，到父皇这来...告诉父皇，出什么事了？”
他带着某种希冀，他希望不要是他猜的那个结果，可事情，真的能如他所愿么？
“父皇，王伯...王伯他...昨夜...昨夜在王府...遇刺身亡了...”
看见萧歆，元时在长林王府压抑了一夜的哀伤与无助，算是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说到底，他也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说到底，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一个人死在他眼前，并且，那个人还是他的王伯！
“什么？！”
萧歆和荀白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前者是不想相信，他不想去相信王兄已然离去的消息。后者是不敢相信，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小庆幸。如果萧庭生死了，长林军必然会军心不稳，那么北境这场仗，自然也就打不起来了...
“王嫂，这件事...”
他仍然带着某种期盼，可林晞的默认彻底摧毁了他心底这种微乎其微的渴望。这让他难以接受，巨大的哀伤笼罩着他，以至于一时站立不稳，萧歆一下子瘫坐在龙椅上。因心绪不定牵扯了旧疾，也让他一时间咳得缓不过起来。这让一众人等均担心不已
“陛下！”“父皇！”
萧歆咳了一阵，缓过劲来，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对着林晞询问道
“王嫂，刺客是谁？！”
“这就要问荀大人了！”
林晞冷笑一声，边说边将视线转向荀白水。她的眼神只余一片冰冷，让荀白水心下惊惶，却仍然故作镇定地狡辩
“王妃这是何意？！”
“荀白水，你这般故作姿态，有意思么？”
“王妃，你！”他一时哑口，但又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陛下，王妃如此污蔑，臣实在难以接受！”
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林晞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人物...哦，不对，这般颠倒黑白的，她少年时代也是见过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平章欲以日食天象溃敌？！”
这一问倒让萧歆记起了荀白水的前言，继而想起，此事是王兄私下与自己商谈的，并未在阁臣勋卿面前直言，这荀白水...思及此，萧歆看荀白水的眼神越发幽深，让其愈发惶恐，并急于找到推搪之词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林晞又怎会给他机会呢？
“不知，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萧元启？墨缁侯？还是...中宫呢？”
“这...”林晞可谓是戳准了荀白水的软肋，也让他措手不及，“陛下，臣绝对没有...臣只是...”
然而他寄予厚望的东宫太子，却是给了他最后一击
“父皇，此事是墨缁侯所为。是...”元时俯身跪下。即使年纪尚小，他也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甚至可能动摇他东宫的位置...但他仍然开了口，“是母后...母后为了不让大伯母查到懿元皇后的死因，故而让墨缁侯出手的...”
此言一出，不说断了荀白水的后路，将萧歆气得直哆嗦，就连林晞，都万万没有想到元时会如此直言不讳！好在殿中闲杂人等都已离开，此事也不会为人所知。只是元时...到底是个好孩子，却摊上了如此不着调的母舅...
“荀白水，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歆是当真被气着了。他一直以为，一直以为晗娘是病逝的。他知道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恨了自己的，两位舅兄因为萧歅之事相继离世，林昱更是尸骨无存，林家因此在明面上无人承继，而萧歅和路源尚留了全尸...这让作为林家女的晗娘如何能不恨？他知道到了那样的境地，她是早就存了死志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死，竟还有荀家的手笔！而他们，就为了不让晞姐查到真相，不惜与墨缁侯勾结，最后还害死了王兄！
而荀白水，在元时开口的那一刻，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当即跪了下来，整个人因为惊惶而哆嗦不止。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事已然没有了辩驳的余地。死的人是长林王，杀人的原因又是懿元皇后的死...他太清楚这两个人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了，荀家，怕是彻底的完了！
见他如此，萧歆便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而对林晞道
“王嫂，王兄的丧仪...”
“亡夫留有遗言，‘衣冠葬王陵，遗骨归梅岭’。一切从简，不必厚葬！”林晞执礼拜过，又继续道“亡夫还说，他本为祁王世子，承祁王爵。后蒙先帝推恩，以军功受封为长林王。如今故去，与长林不必再有牵连，请陛下徙其原封，以全落叶归根之意！”
“王嫂，这...”
萧歆下意识地想去拒绝，他太清楚王兄与长林军的关系。而一旁已然成了惊弓之鸟的荀白水，似乎从林晞的话中听出了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然而林晞并没有理会他，从袖中取出长林军令，继续道“陛下既予了平章兵符，想来已经允准他所行之事。亡夫已去，长林军令奉上，请陛下收回！”
“王嫂，你这是干什么？”“大伯母，您...”
萧歆和元时未料她会如此，而荀白水心里只剩下苦笑。他处心积虑想要办到的事，眼下终于要实现了！可代价却几乎是整个荀家，而且还是对方主动交出来的...
“陛下，臣妇是林氏女，赤焰旧事，距今也不过六十余载，殷鉴不远矣！”
“王嫂，我...”
萧歆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可见其心。然而这些，对林晞而言，早已没有多少意义了！
“陛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行了一个大礼，抬头看着萧歆，如是道。
萧歆想，这位表姐兼长嫂，向来是知道该如何对付他的。看着那双眼睛，他就想起了那年，在他怀中撒手而去的晗娘。记得那日是数日阴雨之后的第一个晴日，卧病已久的晗娘却主动提出要到院中晒晒太阳。望着那双比往日明亮了不少的眼眸，他心里只剩下悲戚。可他从来都学不会如何拒绝她，便只能忍痛答应。
那日在院中，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从幼年在雍国公府的第一次见面，到少年时的暗生情愫，再到冠礼之后的结为夫妻，最后走到这形同陌路的境地...她说，她知道她算得上胡搅蛮缠，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恨他；她说，她没办法原谅萧歅，也没办法原谅他；她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年的林家如是，今日的他，亦如是...
而今日，在时隔了二十五个春秋的今日，他又从她的长姐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啊，当年的林家，当年的他与她，如今的长林府...哪一个不是如此呢？！
他终是点头答应，收回了长林军令，也同意了徙回原封的请求。可是这些，了的不过的长林府之事，他这位表姐，如何会轻易放过荀家？她让元时离开，留下了荀白水，自然是要清算荀家了！甚至于这场清算都不需要她浪费口舌，因为那一道中宫懿旨，便足以定他们的罪！
离开之前，她留给荀白水的是，“这些朝堂权谋，不过是当年玩剩下的。荀白水，你终究不明白，于亡夫而言，不过是志不在此，非不能也！”
离开之前，她留给大梁天子的是，“东宫很好，假以时日，必能担此重任！荀家兄妹秉性纯良，不当受荀氏牵连。”
离开之前，她留给萧歆的是，“歆弟，我恨武靖，却不怪你...要记得你自己亲口答应过我的事！”
私设&碎碎念
不久的将来，苏兄的身份，在某些人眼里，是个公开的秘密，可能？！
先帝过来的时候林昕还没挂，所以他不知道后续
庭生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我觉得
荀白水算计人的手段，真的是当年玩剩下的啊！
继续填补陛下对妹妹真爱的空白，当然也没多少
脑洞一时爽，填坑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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