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上班前把所有的刀具都锁起来，出门时再把门锁起来。新来的设计师叫莫高，二十三，个子不高，凸肚子带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透着狡黠的光。他来之后原本分配给我做的一些活让给他做。去工地时也把他带去。小卫和小张对他也不热情，他到时热情主动和我们套关系。吃饭和我们一起吃，主动付钱，不停地打听公司的情况。我们告诉他之后，他半张着嘴，露出惊讶的表情，说了句：
“日妈他可不是这么跟老子说的。”
“跟你说实话，你还能来吗？”
小张又幸灾乐祸地说：
“莫高窟，你这是刚出狼窝又进火坑啊。”
“日妈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莫高虽然这么说，还是干了下来。每天跟我们去工地，了解施工情况，回来做设计做方案，去建材市场进货，和工人沟通，一个多星期下来，他已经熟门熟路了。
休息日的前一天下午，老平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听到他叫我，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平正在茶几上摆弄他的功夫茶，动作熟练迅速，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坐。”
他手虚指了一下对面。我在沙发上拘谨地坐下来，双手放在两腿之间不停的错来搓去。
“小茂，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他拿起酒盅大小的茶杯边喝边抬眼问道。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精神也恢复正常了，现在在家养着。”
他放下杯子，又从茶壶里自顾自倒了一杯。
“有空多陪陪她，小茂来公司多久了？”
他靠在沙发上拿出，从细长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烟熟练地放入口中，点燃，深吸一口，然后徐徐吐出烟雾。
“一年多了。”
“一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你知道开公司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生存。生存靠什么？靠业务，那业务靠什么？一是靠老板二是靠员工。只有员工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业绩才能上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嗯，我以后一定会专心工作，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的，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那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从个人角度我很理解你同情你，但从公司角度上，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工作，这并不是说你的能力有问题，我考虑了很久，我也不忍心现在让你走，但公司这段时间几个工地开工，下个月还有两个，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也有我的难处，希望你能理解。”
“老板，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请假，安心工作。”
“小茂啊，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开的，我也没办法，要不是看在金玲的面子上，早就该让你走了。这个月工资和烧烤店的提成都给你，按理说，烧烤店的提成是不能给的，但你现在情况困难，也算是我最后的心意。”
说完，他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又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我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谢谢老板，那我明天就不过来了。”
他拿起手机浏览上面的信息，叼着烟说了一句：
“下午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早些回去陪陪你女朋友。”
“好的，谢谢老板。”
我起身离开，关上门之后，一步一步地下楼，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在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前，泪水被及时地击退。
我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老平找你说什么了？”
坐在前面的小张立即转过来问道。
“我走了，你们好好干。”
“我操！老平狗日的真把你辞啦！”他低吼道。
小卫和莫高也围到我办公桌前。
“老平真不是人，太绝情了。”
小卫双手抱胸一脸嫌恶道。
“哥们，对不住，是我抢了你饭碗啊。”莫高说道。
“别说这种说，就算你不来还有别人来。”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东西，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收拾好，我不停地翻翻找找避开他们的目光，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们面前。
“老平这吊毛，一点人情味也不讲，过几天发工资老子就辞职不干了。”小张愤愤地说。
“你们都走了，日妈老子也走。”
“那我也走，哎，烦死了。”
“你们俩的钱，我过一阵子手上钱宽绰了就还给你们。”
“钱的事，先不着急，你先去找找工作。”
小张递给我一个手提袋，我把笔记本玩具什么的都装进去，最后我把电脑上的文件做完的没做完的，都永久性删去。
我提着袋子走出门，他们把我送到门口，我和他们一一拥抱。
“再见，保重。”
“再见，茂哥。”
我去车棚骑电瓶车，回头他们还站在门口，我向他们挥手告别，然后骑车离开。
下午仍艳阳高照，我骑车去另一条街的零壹装饰。门头上的广告做的现代感十足。我推门进去前台一个瘦弱的女子抬起头看我。
“你好。”
“薛凯峰在不在？”
“他去工地了，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环顾一下大厅，里面六七张办公桌，三四个人，大厅里面是一间办公室，其中两人抬头望了我一眼，就低下头继续盯着电脑了。
“你们这招设计师吗？”
“你稍等一下。”
她转身进了里面的办公室，过了片刻，从里面出来。还没走到前台便跟我说：
“对不起，先生，我们现在不招人了。”
我转身出来走到一个阴凉的角落里，掏出手机给薛凯峰打了电话。
“喂，在哪呢？”
“在工地忙着呢。”
“你上次跟我说你们公司招人，现在还要吧？”
“哥哥，都啥时候的事了，人早招完了。咋啦？失业啦？”
“没事，一个同事被老平炒了，我帮他问一下。”
“老平那待不久的，他妈的他粘上毛比猴子还精，你有机会也走吧。”
“嗯，好的，有空一起吃饭。”
挂掉电话后，我坐在石阶上看着人行道和马路，这个时间路上车不多。我在58上投了简历，不止是装修公司，凡是工资高的，我觉得能干的，都投了过去。我沿着大街走回去，途中又进了几家装修公司询问，得到的结果都是不招人。路口一角有个小菜市场，我想起亚兰刚从医院里出来，身体还很虚弱，想买条鱼给她补补身子。
菜市场里规模不大，一个大厅，四条台子，每条台子上有三四个摊贩，种类却一样不少。卖鱼的老板是一个中年人，留着平头，小眼睛，一额头褶子，看上去憨厚实在。
“老板什么鱼炖汤最有营养？”
“鲫鱼，鲫鱼汤最先最有营养，你看这都是新鲜的鲫鱼，活蹦乱跳的。”
“给我挑一个。”
“好勒！”
老板手脚麻利地抓鱼、称重、开膛破肚、装袋。
“现金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老板把装鱼的黑色袋子递给我时说道。
我掏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块钱零钱。
“我用微信付吧。”
“扫这里。”
老板把印有支付宝和微信二维码的牌子拿过来。
我用微信支付时现实账户余额不足。我立即转到支付宝，但却因为手机系统版本太低，打不开，让我去应用市场更新，我更新完毕后又说存储空间不足，无法安装。我删掉能删的文件后仍然无法安装。
“怎么了，不能付吗？”老板问道。
“稍等一下。”
我用尽了能用的方法仍然无法安装支付宝。我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慌张地对对老板说：
“老板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出问题了，支付宝不能付钱了。”
“那你什么意思？”
“我不要了行不行？”
“鱼都给你杀了，你不要，我卖给谁去！”
“这手机是我女朋友的，我今天第一次用，我不知道它不能用支付宝。”
“没钱你买什么鱼啊。”
我转身顾盼，希望有人能过来给我解围，没想到这时我的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钳住。我回头看，原来是卖鱼老板：
“没给钱别想跑！”
那些空闲的摊位上人们，看见这里起了纠纷，纷纷把目光投来，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针扎般难受。我一个劲地对老板说：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钱包里没钱……微信没钱……支付宝不能用……不然我就不买鱼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今天不给钱别想走！”
我望着那些围观的各式各样眼睛和脸庞，一股辛酸和无助伴随着这一天的遭遇涌上心头，我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流个不停。
“小伙子别哭了，我倒有个主意。”说话的是旁边卖猪肉的，短头发，光膀子，大肚子，只穿一件大裤衩，刚才他一直躺在躺椅上看手机。
“你手机支付宝不是不能用吗？老李你把你手机给他登一下支付宝让他把钱付了不就行了嘛，多大点事情！”
我望着卖肉的老板又望向卖鱼的老板，我的一只手还被卖鱼的老板隔着大盆紧紧攥着，他松开我的手，从台子上拿起手机说：
“光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都以为我他妈欺负你呢，赶紧付完走人。”
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已经把支付宝页面打开了。我登上支付宝，把钱付掉，然后退出。卖鱼的老板确认钱到账后才让我走。
“谢谢。”我对卖肉的老板说，他微笑着回应我。
我落荒而逃般离开了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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