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朝圣
发于:简装将行(这是一个生命寻找的故事。
吴保安和郭仲翔的千古传奇里,
据说漏掉了一个女孩和李白。)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郭仲翔他们这样的旅者,也有附近下地的村姑农夫。偶尔还有马车经过,那是官车和富人的车,骑马的也有几个。带重货的商人当然不会打这里经过,他们一般会选择水路。
郭仲翔从嘉州彭山县出发,本来也可以从水路溯岷江而行的,那样省力得多,但他不肯。郭仲翔是出手大方之人,也有足够的财力,前面黄龙寺的老和尚曾经劝他,你不想走水路,也可以雇车,顶不值骑匹瘦马蹇驴,但他仍旧谢绝了,他是非徒步不可。
表面的理由是,水路尤其凶险,蜀地到汉中能骑乘的道路不过三四百里,不必麻烦,而实际上他是觉得只有数千里徒步才一片至诚,才能报答吴保安夫妇万一。
吴保安夫妇死了,他已经无法做更多的事了,那恐怕是仪式般的心态,就像每年的朝廷大祭一样神圣。但它当然也不只是一个仪式。
这样的事,郭仲翔自然是跟吴天佑商量过的,他的意思是让吴天佑骑马,但吴天佑怎会答应?吴天佑是读书人,秉性纯孝,门风又好,只要不死,能够完事,大约让他跪行数千里也不会反对。他倒是希望郭仲翔能骑马坐车。
如此这般,这两个人也就只有穿素服,打绑腿,蹬芒鞋,顺着彭山陆路齐头并进了。唯一不同的是,装着吴保安夫妇尸骨,和行囊杂物的竹笼,是背在郭仲翔身上,他手里还多了一支竹杖。
嘉州所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交汇,大小支流无数,真正是多水地带,太阳一出来,就有水汽凝结,缭绕成雾,彩纱一般。
轻雾缭绕中,青山林木如黛,风景绝美,这时候又有鸟鸣阵阵,很是悦耳,但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它们对郭仲翔,却是另一番滋味。
不远处,一座村寨若隐若现,忽然还有歌声传来,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唱的,郭仲翔仔细一听,是《诗经·黍离》的诗句,立刻就有点发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是啊是啊,此何人哉!
《黍离》应是流浪者之歌,它那种无根的飘荡,忧郁的吟唱,此时正弥漫在郭仲翔心中。他这些天,这些年,或许是这辈子,都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可又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它们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缥缈。他本来还有一个过命知己吴保安可以寻找,但现在,就连他也去了遥远的地方。
那姑娘是在为什么而唱呢?大约是为了她的情人,而不是为了太阳月亮,远去的慷慨激昂。但是她也不知道是谁造成了某种结果,她的忧伤。
“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矣!”苦难就是生活,莫名就是真相,这可真是“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了。人生难道不就是古战场?不就是“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无论秦汉,还是现在将来?
郭仲翔正想着,忽然听到吴天佑叫他,一回头看到吴天佑那张年轻的脸,不禁又自责起来。
路途遥远,重责在身,我这一天天在想些什么呢?真是老了!
郭仲翔在吴天佑眼中真是老了。父亲去世时还只是白发相间,而比父亲小一岁的郭仲翔已经整个须发如雪。他想到哪一个都心里酸楚。
但是雨是商旅的噩梦,却是诗人的风景,年轻的吴天佑倒不至于像郭仲翔那样沉重、失魂。他早已习惯了磨难,父母也已经去世了六年,如今更能触动他的是“谁谓河广?一筏可渡。谁谓宋远?踮踮脚尖可看到,一个上午可走到”这类。年轻人的心,怎么也是渴望超越、升腾的。
所以他此时最关心的,是郭仲翔的身体,和他身上背负的竹笼,他觉得郭仲翔走了没多远就开始有佝偻之态,怕是将承受不住了。
于是吴天佑终于又一次说,叔父,你岁数大了,竹笼还是我来背吧。我父母的尸骨,本来就该我背。
然而郭仲翔反而直起身子,脚步加快。他说,天佑,你别争来争去了,你父母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已无法报答,这事必须由我来做。不然,我死了也难瞑目。
吴天佑不肯罢休。叔父,我身为人子,自当尽孝,你这样叫我如何做人?我父母若泉下有知,一定不认我这个儿子!
但郭仲翔还是不肯。天佑,你就让了我吧。你父母做了我父母之事,就是我父母。只可惜我来得晚了,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要连累你跟着受苦。路途遥远,我们得抓紧赶路,你要是累了,就告诉我一声。
这样的话吴天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万般无奈,只好亦步亦趋,再等机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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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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