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热河路我知道的不多,也没为了爱情去过那里,只是因为写小说,曾经听陈锋讲起。
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桌前的茶水腾起缕缕水雾,陈锋细啜一口,喉咙夹杂浓痰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扁桃体被烫着了般。他摘下眼镜说:“怎么想到采访我。”
“你干妈推荐我来的,说你有一段故事,文化人听完像吃了泻药,能拉出流水般的灵感”
陈锋伸手揣进裤兜里掏出了包南京,散了我一根,自顾自地点燃吸吐,在烟雾缥缈中睁着大眼睛朝斑驳的天花板放空,讲起了故事:
那是十多年前,听逼哥的热河,一腔热血涌上心头,大学也不读了,辍学搞音乐。没本钱,先去厂里打工,干了大半年后,背上吉他就买票去了南京,想看看热河路的模样,毕竟是我音乐路的第一站,得打好意境基础。
到地方是下午,我在宾馆放了东西,就开始逛,说实话,要不是耳机里的音乐撑着,我是真他妈的失望。除了路标,其他拆的拆,荒的荒,和城中村没有两样。那分钟我明白了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处女膜,捅破流出血淋淋的现实。
我坐着34路,还不是32路,穿过挹江门后,就下街晃荡,歌没停下过,我怕暂停后整个人会瘫痪,知现在然而不知未来所以然。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看见个门面,霓虹灯管亮得非常暧昧,看起来像个酒吧,就走了进去打算喝个烂醉。
店内不大宽敞,中间靠墙面是个抬高的窄小舞台,四面零散摆着座位。我进去刚好在表演节目,跳钢管舞,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两打啤酒,边喝边看。
说实话,我不懂舞蹈,更不懂钢管舞,甚至觉得能对着根没有感情的管子跳出朵花来,也是项行为艺术。只是台上的妹妹有些不一样,不穿高跟丝袜,还戴个面具,打扮得像朵百合花,和音响里外放的淫荡配乐完全不搭调。奇怪的是,她跳的动作非常好看,像跃出水的鱼没了氧气,每次扭捏摆尾都渗透着生死的命题,自然又挣扎,随后平和,寿终正寝,完全没有性暗示的低俗韵味。那一刻我被吸引住了,觉得还是艺术好,就算有血,也是超脱五行的快感。
舞毕,台上摆了两个座位,一人手抱吉他伴奏,另一位置空着,等客人交钱上台唱歌。我猛灌两杯啤酒,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上台和那人示意后,拿过吉他就开始弹唱。
你问我唱什么,当然他妈的唱热河了,唱这个撕烂我梦想的地方。说起来也是怄气,我还得倒贴一百块才能唱歌,音乐路上的第一桶金居然流进别人的裤裆里。
我扫起和弦,第一句出口,那本来离场的妹妹走了回来,坐在我原来的位置上观看,虽然戴着面具,我还是能感知到有股灼热的视线打在我身上: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黑时伤感。
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淹没。
没有新的衣服能让你爱恋,总有一种天气让我怀念。
醒来或者吃饱又是一年,相遇然后分别就在一天。
最后一句,我因为用力过猛,嗓子一扯走了音,不禁感到脸上有些发烫。我交还吉他,看着那个妹妹,有一股莫名的柔情,想必是我的歌声,让她红了眼睛。
离开酒吧,我郁郁不得志地戴上耳机,脑袋因为缺氧有些发胀。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是那个跳钢管舞的妹妹,摘下了面具,脸蛋圆俏,小鼻薄唇,眼眸如沾露的野花,有撩人心魄的魅力。
“你也是因为这首歌来的南京。”
“对啊。”
“凑巧了,咱们也算是半个有缘人,一起去吃点东西呗。”
我无法也不能拒绝这个妹妹的邀请,一个人突兀地来到南京,谁会错失与异性相吸的机会。漫步到街边的烧烤摊,没有找到秋林龙虾,坐在塑料椅子上,鼻尖飘过梧桐枝叶搅拌垃圾灰尘的腥味。我们沉默地吃东西,没有开口说话。凌晨两点十分,陌生的一男一女,无论谁出声都仿佛带有交合的目的性,索性一言不发,为这段记忆镶上纯洁的锁。
撸完串,她抢先一步开了钱,我感到有些臊皮,说什么也要把钱付给她。心里寻思着万一待会儿纯洁的锁被撬开,我们做了爱,以后回忆起来总不能说,我在热河路唱哭了一个跳钢管舞的妹妹,白吃人一顿不说,还把人睡了,这等骗财骗色的流氓,我不能当。
来回推辞一番,她转过身歪着头,露出狡黠的表情说:“真要付钱,给我五块。”
我听后,露出会心的微笑,从兜里掏出一把捏成团的零钱,抽出一张五块,拉伸铺平,递给面前的妹妹。
她将零钱握紧,说:“老板付账,妹妹就再跳一曲。”
我有些迷糊,在这昏暗的街口,她要跳钢管舞,还没有钢管,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在暗示什么,我订的宾馆离这应该不远,要不要买——脉络还未理清,思绪被她骤然的舞蹈打断。
十字路口中央,来往的稀疏车辆打着业余的灯光,她摆开纤细的手臂,随着夜晚零碎的声响踱步旋转,交替闪烁的红绿灯,像是观众多余的掌声。
我有些尴尬和焦虑,害怕某个打盹的师傅刹车不及,撞得她支离破碎,还未出口叫唤,夜空豁然打开一个缺口,刺眼的白光从天而降,她握着无形的钢管,身体呈不可思议的柔软幅度逐步飞升,时而横卧,时而后仰,玉璧般的大腿,少女曼妙的曲线,散乱的黑发,似临风垂柳,刮来带有发香的灰尘。
我闭上眼睛,以为醉酒出现幻觉,再次睁开,她已离我几丈之远,屹立路口中央的,是一根亮着波光的水晶管,我朝天上叫喊,询问她的名字。
她立起身子,双腿前后交替绕着水晶管,却并未由于重力下滑,像雾气一样缓慢升腾。那一刹那我膝盖止不住地颤抖,以为见到了菩萨,想下跪。
她在天上看着我,嫣然一笑,轻声说了名字。我虽没听见,却从口型读出,她叫潘西。忽然间缺口闭合,白光水晶还有她都消失不见,我也莫名地晕了过去,醒来发现浑身赤裸躺在一间足浴店里,有些迷糊,不知道经历的是梦还是现实。
我听完故事,呡了口半温的茶,顾虑半天才说:“如果我没有联想错误,妹妹其实并不存在,你离开酒吧直接去了足浴店,水晶钢管是你勃起的阴茎,所谓的潘西不过是过夜的妓女,你喝醉了,把人家骑在你身上前后扭动的姿态幻想成了钢管舞。”
陈锋双手交叉捏合着,脸上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说:“你愿意相信那个故事,我的,还是你的。”
我将烟头杵灭在烟灰缸里,起身与他握了握手,说:“我愿意相信第一个,它更像故事。”
他收回了手,说:“所以你是艺术家。”
走出大门,正午的烈阳把空气晒得很沉闷。我回味着刚刚的对话,好像在那部电影里看过,却又说不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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