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依旧下着,空气中透着早春的寒意,她撑着一把红蓝格子相间的大伞,独自走在街头。
路一直延伸到的远方是座低矮的山。她向来很喜欢山,更是向往在山里幽静的生活,只是眼前的这座山被挖空了一半,土黄色的泥巴在雨水中就像车祸中被碾压过的人的血肉,刺激着路人的神经。她不敢继续朝前走了,停住脚步,撑着伞,站在十字路口。雨打在伞上,她站在伞下,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雨啊一滴一滴飞快地敲在伞面,声音这样清脆,像是要敲开这红蓝格子的伞面,见见伞里的人。莫非,这雨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的云朵,云里捎的都是远方的消息?
伞面下的她,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试图去迎接雨滴。这些个捎信的精灵,微凉、清透,落入她手心的那一刻,她见到了它们——小小的身躯,通透无比,闪着晶莹的光芒,像极了孩童眼睛里射出的光。那光里啊,尽是欢呼雀跃的欣喜和天真。就在目光与雨滴接触的那一刻,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这些小小的精灵们,该是要随风飘飞多远的路程,才来到这个城市的上空?又要需经过多么漫长地等待,才能凝结成雨滴?从九天之外跳落时,该是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又是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下降之旅,才能敲击到她的伞面,来到她的手心?此时,她手心里的捎信的精灵们已不再是微凉,它们滴滴饱满,蕴含着炙热的心,心里紧紧包裹着远方的消息。
偶尔,还有几滴大水珠从树叶上滚落下来。它们该是早早就从空中落下的信使,只是坐在树叶上,一直等待她的到来吧。要不怎么一定要等到她经过时,才撑起身体跳入到她的手心里呢?这些个小信使们,虽然历经数日的旅途,小小的身体也已疲惫不堪,但见到她的那一刻,却还是满心的欢喜——她的手心暖暖的,定是它们梦寐以求的归宿。它们带着满心的热情,回归到她手心,心里紧裹的消息也随之一起融进了她的手心。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它们,慢慢地把手收回,将这来自千里之外的温暖消息珍藏。
雨依旧下着,她撑着红蓝相间格子伞,向左继续独自走着。这是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路上,除她之外,没有一个行人。尽管是早春,可暮色之下,只有草的枯灰和香樟树叶的暗绿。只是这绿却暗哑得没有丝毫生机和希望。她的红蓝相间格子伞或许是唯一的鲜活色彩,跳动在雨色之中。当然,还有那些可爱的雨滴信使们,它们在伞上说着,她在伞下听着,就这样一路相随。
路的转角,一颗开得正旺的李子花树映入了她的眼帘,打断了她和雨滴的对话。她的思绪都转移到这颗李子树上了——满树的李花,粉嫩嫩的,开得如此细致,似江南女子般温婉,见到的人定会生起怜爱。雨水滴落在薄薄的花瓣上,粉嫩的色彩就又多了一分光泽,本就通透的花瓣更是清澈明亮起来。她凑近去闻,这些细致温婉的花儿本就只是淡淡的甜香,雨水浸润之后,更是清淡得似乎没有了香气。可她对这种淡得近乎没有的香味十分着迷,总觉得这份平淡才更真切。这真切的平淡,不是千言万语道不尽你侬我侬,却更像上辈子注定在此生再相见的两个人,当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懂了;不是热恋中人儿彼此分离的煎熬,而更是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能从云中风中,读到远方寄来的消息。
多想它们能一直这样盛开,这份真切的平淡能一直这样延续!可她分明是看到李花树下,草地上、地砖上、甚至是远处马路缝隙中到处横躺着一片片、孤零零的落花。她心里清楚,也许这场春雨过后,满树精致的花儿都将凋零,从错落有致的枝头,掉入到浑浊不堪的污泥。她的心不禁一阵酸楚,为何连平淡的美好也总是如此短暂?
她抬头再次端详着枝丫上的李子花,想要在它们凋落前,将它们深深地刻进心里,和那些远方温暖的消息一起。那些花儿,一簇簇互拥着,像是久别重逢却又不得不分离的友人,喜悦和不舍交织。花儿的旁边,也已陆续钻出了一片片嫩红、黄绿的的叶子,它们是那样的娇嫩,远比成熟时的模样好看。都说“红花需要绿叶配”,可对李花而言,叶子的出现就意味着它们凋零的时刻已经到了。是这雨滋生了叶子,让李树叶早早怒放出来吗?如果真是如此,它为何又要让粉嫩的花瓣变得更加清澈美丽?
这细致的李花和脆嫩的叶子在同一个枝丫上相遇了,相视一笑,不言不语,彼此却是满溢的快乐在流露飘散,荡漾在这春风春雨里。可它们相聚的时光不过一场春雨的光景,也许是一天、半天、甚至只是一个时辰。但它们都是在自己最美丽的年华相遇,这就足够了。
这春雨不正像是因缘吗?因缘能使我们相遇,但也使我们离散。人们感叹,世事无常,因缘不定,但不知这因缘流转带来的无常和不定才是寻常和真相。所以,在因缘里,保持一颗寻常知足的明净之心吧,只要我们足够明净,相遇的每一刻都是最美丽的,即使离散了,也还能从云里风里收到远方寄来的消息;即使离散了,偶尔也会记起,那细致的李花和娇嫩的叶子曾经共同点缀着早春的暮色。
她往回走了,走在料峭早春的暮色之中,心底里珍藏着远方寄来的温暖消息,还有李子花最细致精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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