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苏阿故
＃还有个ID叫苏君淮
＃这文还发了两个地方↓
“但我还是给你备注十一吧。朋友差一点，恋人差一点，爱人差一点，家人差一点。所以，十一的名字，叫做遗憾。”
十一岁那年，我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遗憾，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哭出声。
001
十一岁生日那天，我来到南京。
我被迫逃离了那个鸡鸭鱼肉一年只能吃一次、衣服洗到发白都不能不继续穿的小村庄，被迫来到了这个鸡鸭鱼肉是家常便饭、衣服只要小了就能换新衣的大城市。
被迫。
大人们都说小叔这里好。家很大，家具环境好；住在大城市，有出路；工资高，能供的起我学习；离好学校近，来回不用太麻烦。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来到这里，因为我怕在新学校
受到歧视，我怕过年过节时看到亲戚们不屑的眼神，我怕这个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叔因我这个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侄女受到别人的蔑视。
我倒并不最担心我自己的处境，只是不想让一个基本算是陌生人的人受到伤害。如果这个所谓的小叔对我态度很差的话，我倒还能心安理得一点。
若是很好，那我只能再做一次小时候考北大的梦了。不过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002
到南京那天，我刚背着用了四年都没破，却洗得异常发白的书包下了火车站，就看见两个都很高很健壮的男人手里各举着一块牌子。穿西装的男人手里的牌子上面赫然设计着“苏故”两个字，穿运动服的是我在原来那里上学时我那举手投足全都是戏的英语老师王哲辛，手里的牌子是他当时翻字典找到的英文名“Yvonne”。
王哲辛临走时跟我说，这个名字的含义有“光明”之意。我说王哲辛你可省省吧，老子内心一点都不黑暗，光明得和太阳有得一拼。他又说，他要去南京工作了，我要是真的被迫转学就转到他的学校。我说行，你要走赶紧走。
当时我以为王哲辛是随口说说，所以敷衍得要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一语成谶。现在想来，他在那时就知道我家里的事了。
我，苏故，一个被家里人坑蒙拐骗到南京的假小子。大人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父母离个婚，又不是父母逝世；我很理智，又不是稚嫩冲动不懂事。
从车站到两个男人面前的距离很短，但我似乎走了很长的时间。
站定。
“王哲辛，好久不见，你又老了。”
“小叔，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003
王哲辛听到我对他的问好直接炸毛，他完全不管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下子把我撂倒：“苏小丫头片子你好，果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你这小兔崽子又皮了。”
我一骨碌翻起身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使劲挤出来几滴眼泪：“王哲辛你说你怎么不去当个体育老师，我跟你港你酱紫是找不到女票的。你看我才十一岁就这么可怜了，你以后就不要打我了吧。”
王哲辛被气笑：“你赶紧给我起来，别和我演，我都吃过好几次亏了。好好认识一下你小叔，以后可就不是我罩着你了，是这位养你护你罩你还能陪你演戏。”
我又瞬间把眼泪收回去，放开他的大腿，立马起身，拍了拍灰尘，毕恭毕敬地对穿西装的男人鞠了个躬，然后问道：“小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安醒。安是安静的安，醒是苏醒的醒。”
苏安醒，苏安醒。我在心底默念了两遍，暗想这名字真够绕口的，但为了给我未来的大腿留一个好印象，我满脸讨好的笑意，对我的小叔说：“安安静静，清清醒醒，不忘初心。真是好名字。我叫苏故，苏是苏轼的苏，故是故人的故，今天十一岁生日。”
“我刚满二十岁一个月。”
“哦。”
刚满二十岁一个月啊，好年轻啊。
嗯？不对！刚刚刚刚满二二二十岁？！
Σ( ° °|||)︴
我回过神来，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苏安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右手食指指着他，微微颤抖：“你你你你你就比我大九岁？！”
苏安醒笑笑：“我是你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起来，我妈比你母亲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呢。”
大不了多少也就是说最多撑死五十岁。然而她是我妈的婆婆，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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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王哲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被吓成这样了哈哈嗝哈哈哈哈…嗝…哈…嗝…哈……”
王哲辛你奏凯。ヽ(‘⌒´メ)ノ
004
后来我们没去饭店吃饭，而是先去了医院。王哲辛那个大傻逼居然笑到打嗝，各种道听途说的止嗝方法都用了却怎么都止不住。
出了医院，王哲辛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我问道：“小丫头，你知道的，我今年十九岁，因为当时上学比别人早一年所以我现在上大二，我比安醒还小一岁诶。”
“所以呢？”我瞥他一眼。
“所以你为什么说我老而不说他老。”
“因为啊，”我故作神秘地顿了顿，“因为王哲辛你确实比我小叔看上去老啊哈哈哈哈哈！”
啪叽。
我被王哲辛撂倒。
:D
我起身握了握王哲辛的手：“对于一个这么悲催的您的学生您真下得去手。”
又转身握了握苏安醒的手：“对于一个这么悲催的您的侄女您真看得过眼。”
我站在俩人面前，鞠躬：“老子不干了，老子就算一个人也要回去上学。”
王哲辛还没开口，苏安醒就先说话了：“乖啊苏故，小叔也是第一次做小叔，我错啦，今天中午我们不让他吃饭好不好。”
我愣住，又笑开。
演戏是时常有的，跟早已离了婚了父母，跟七大姑八大姨，跟王哲辛。他们有的识不破，有的很尴尬，有的和我一起开玩笑。不过没有人早已识破却看着我演戏，纵容娇惯我，最后还宠着我为我出气陪着我演戏。
“小叔你特别好。不过呀，你和王哲辛一个态度就好啦，不然我就不知道怎么接话啦。”
我并不是很适应这种好。我比较喜欢王哲辛的态度，不像两肋插刀的朋友，不像亲亲密密的恋人，不像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想法的爱人，也不像护犊子的家人。就是清清淡淡，我要是愿意，他就舍命陪着。
005
饭店选在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全景，彬彬有礼的服务，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然后又目瞪口呆地看向了苏安醒：“小、小叔？”
“嗯？”
“五星级诶，”我用右手比了个五，“小叔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意味着我在请未来的北大生吃饭呗。”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左手抓着王哲辛的袖子掩饰紧张：“喂小叔你别说大话啊，我现在只是十一岁的小学生啊，你就请我吃这么贵的饭菜。”
王哲辛倒是笑了：“别紧张啊小丫头，你知道你小叔的身份吗？”
“不、不知道啊。”黑社会老大？也没听说我爷爷奶奶年轻时是黑社会啊。富二代权二代官二代？那可拉倒吧，我都穷到寄人篱下了。
“瞎想什么呢，”王哲辛笑着给了我一记爆栗，“你小叔今年二十岁，因为太聪明所以小学跳了几级，现在不是工作了嘛，自己是一特有名的公司的CEO呢。”
“所以说苏故啊，我请我好不容易见到的小侄女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紧张。”苏安醒笑着接话。
我揉了揉被王哲辛弹红的额角，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右手边的小叔，又看了看左手边的王哲辛，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迟疑地说道：“那……我吃啦？”
“吃吧，不急。”苏安醒揉了揉我的短发。
我两只手剥着虾，眼睛瞥了瞥王哲辛——你瞅瞅人家，再看看你自个儿。
王哲辛接收到我的眼神，笑着给我夹了一块小尖椒：“来，小丫头，吃点辣椒，这里算是南方，湿气重，多吃辣椒好除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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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并不能吃辣。
对不起我错了。
006
吃完饭，生日蛋糕才被拿上来。
王哲辛笑着，以少有的正色说：“小丫头，今天就是十一岁了啊。这蛋糕吃饭没拿出来是我不对，不过你这坏习惯得改改，每次吃完蛋糕都不吃饭。”
苏安醒比刚才更温柔地说：“苏故，这是小叔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希望今后能以家人的身份陪你过更多的生日。以前的十年，我今后定和哲辛一起补回来。”
我愣怔。
其实王哲辛真的不是不正经，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习惯性陪我开玩笑，在别人眼里也就成了逗比，我倒真是很少见他原本正经的模样。关于我的小叔苏安醒，我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应该是雷厉风行的，很严肃，但却对自己的家人温柔得不像话。
那我倒真是无以回报了。
我用手挠了挠短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想了想还是说：“你们要相信我，我真没那么脆弱，自残自杀报复社会啥玩意的想法从来都没有过。我觉得人的感情就是随遇而安啊，不爱就是不爱了，我爸妈他们尽管离婚了谁都不管我了，但只要他们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好啦。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最后蛋糕没有吃完，我们提着蛋糕去了小叔家。
我瞥了王哲辛一眼：“王哲辛，你和我小叔不是因为我家的事刚认识的啊。看你这么轻车熟路，应该是在小叔家住了很久吧？”
王哲辛无奈地挠挠头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古灵精怪啊。对，我和安醒是多年的朋友了，我来南京工作就是他帮我介绍的。”
我恍然大悟：“哦，那这么说来，我来小叔家生活其实并不是我家里人的意见，而是你知道了苏安醒是我小叔就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让我家人把我坑蒙拐骗过来的。”
他迟迟没有说话。
许久，他说：“你要是生气那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苏故，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他说，他只是想告诉我，我这个故作坚强的假小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007
在十一岁并不平静的岁月里，某一天王哲辛突然跑到我所在的教室，气喘吁吁的跟我说，让我跟他走。
“你跟我来。”
我就跟着他走了。到了他的办公室。
正当我想着我是又犯了什么错，是前天下午打了一个男孩子划花了他的脸，还是昨天上午我把水泼在了教导主任的衣服上，亦或是今天早上我叠的纸飞机砸到了体育老师的头，他就开了腔：“小丫头，这样绝对不行，你还是得买个手机。”
我一下子吐出了一口浊气，舒了心。
“不是我说王哲辛啊，你又怎么啦？三天两头的叫我赶紧买个手机，趁早有个手机号码。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了？”
他哭丧着脸：“我最近左眼皮和右眼皮交叉着跳，手机收到的短信不是某某律师就是法院传票，还有说我的学生、孩子、老婆被绑架的。虽然我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那万一真的威胁到我的学生了，你又是被我坑蒙拐骗到南京来的，我到时候怎么给你父母交代呀。还有那律师，万一是你父母跟我来要你抚养权的；那法院传票，万一说我坑蒙拐骗你——所以苏故，你还是买个手机办个手机号码吧，要有什么事我就给你打电话，这样我也能安心一点。”
我一阵无语：“王哲辛你都多大了，你已经成年了啊，这种诈骗短信你就不要信了吧。”
王哲辛说：“没事没事，你别管了，我就跟你说一声。快上课了，你先去上课吧，我一会儿就给你买手机办手机号码去。”
我说行，你爱破费就破费吧。
跑回教室的路上，我想着王哲辛真是大惊小怪。最后我却没想到，那居然是我跟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008
放学的时候是小叔来接的我。我十分好奇，因为王哲辛在学校工作，一般都是他来接我放学，陪我一起回家的，而这一次居然是小叔来接的我。
但是小叔面色沉沉，眼睛都红了。我就故作欢快地问小叔：“小叔小叔，你怎么了呀？跟我说说，是交的女朋友跟你分手了还是今天工作不顺利呀？”
“他死了。”
哦。
等等，谁？谁死了？
我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哽咽地说道：“王哲辛，他死了。”
我一时不敢有任何反应。王哲辛会死？他浑身是肌肉，要不是他说得一口好英语，我还真以为他是教体育的。他心态很好，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愤世嫉俗的话，他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Yvonne，说是光明的意思。
十一岁以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死亡这个字眼。我以为，就算在生老病死之下人人都会死，是不可逆的自然规律，那王哲辛他肯定是个例外，他绝对是不会死的。那么阳光，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死呢？
可是今天，就有一个目前我最亲近的人跟我说，王哲辛，我一直以为不会死的那个人，他死了。
就在今天。
“怎……怎么会呢……”我低喃着，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因为你爸妈突然想要跟我们抢你的抚养权。他担心你在那边又受到委屈，就想给你买个手机，办个电话号码，要是有情况他就给你打电话，如果直接去你那边就让你给他打电话。今天下午他在买手机的路上，被车撞了。”
我听得出，小叔在努力保持平静。
我以为王哲辛下午的那番话只是大惊小怪，却没想到是王哲辛在以开玩笑的方式让我放松。你说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啊，该开玩笑的时候不开玩笑，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
最后，小叔说，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就这样记住人生中有个人叫作王哲辛就好。
小叔说，他最后一句话是——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让她别哭。”
009
手机最后到了我的手里。
尽管我知道王哲辛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我还是把他的手机号存起来了。
备注是十一。
我给他备注十一吧。他在我生命的岁月里，身份是朋友差一点，恋人差一点，爱人差一点，家人差一点。
所以，十一的名字，叫做遗憾。
十一岁那年，我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遗憾，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哭出声。
因为他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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