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

作者: 闲云飘飘 | 来源:发表于2017-12-15 12:23 被阅读292次

    我俩舅,俩姨,母亲为大。

    我属马,大舅属羊,应该比我大十一岁。记得小时候,我跟着哥哥经常在周末从黄堡街出发,偷坐在拉满石碴的马车后面(没少挨过车夫的马鞭),悠悠晃晃地到二十里铺的大转弯处下车,攀着羊肠小道爬山三四里地,再走里把平路,便到了舅家--莫火村上鸭口。

    外婆走得早,外爷更早,大舅没有成家,二舅在市二中上学,记得家里常常是大舅一个人(后来才知道,小舅每星期要背干粮到学校,大舅做不了,小舅只好轮流跑大、二、三姐背干粮,故见不着)。我们去了,他很高兴,用自己发明的包谷面糁糁蒸的发糕和咸菜招待我们(爽口,绝对好吃)。夏天看护花杏园子,收麦时到北沟莓子坡里采山莓吃,冬天掀磨子磨面,弟兄俩推磨,舅箩面倒堂口,旁边生一堆火,舅把冻硬的柿子从棚架上取下放在火堆边烤软让我们吃,即止渴又管饱。过年更好玩,年前就在舅家,品尝舅舅用面油炸的麻叶片片,把人吃得一股子油根子气。

    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听舅讲故事,《三国演义》,《封神榜》,元末益王躲难的故事以及当地古老的民间传说,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大舅没上过学,可能是扫盲帮他认识了些汉字。我的中国象棋就是他教会的。他曾经在乡上的宣传队呆过,并且自认和一位女青年关系甚好。墙上镜框里有那位女士的寸照,胖乎乎地,很耐看,一脸的福气。他的婚姻不幸,大约与这位心上人有关。开始找了个河南农家女,此人人高马大,干活有力气,但不久受不了打骂走了。后经莫火北村的大姨介绍,娶了家在北关山上的现在的妗子。婚后,生下两儿两女。

    二舅,我们叫碎舅,学习很好,上市一中都是班里的皎皎者,无奈文革开始,闹了几年革命,回家了。后来由母亲做主,碎舅来到黄堡五星新城给张家当了上门女婿。开始当民办教师,后来转了正。膝下三儿一女。

    按说都挺好的,可就不知怎么的,人们都觉得到大舅这一辈把日子过烂了!想当初上鸭口村一个m形的沟圈,其他五六户人住在一个湾里,而舅一家人就占了一个湾。一个门字形的土凹里共有五个窑洞,村里人闲余饭后或聚在半亩地大的院子里,或坐在沟畔的大槐树下闲谝纳凉,哪里有落寞,失意的感觉?!

    这个图和大舅家很像,只是没有那个瓦房和接收器

    细想起来,大舅落魄正是他的婚姻。妗子是好人,但智力稍欠,按农村的话说就是有点“迟笨”。针线茶饭全然拿不出手,大舅一辈子也没有狠下心到外面出大力挣大钱。可能也是失去生活信心的缘故也说不定。只是见他家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艰难到何种地步?一辈子自己给自己剃头,上王家河集会(我在王家河中学执教)你不知道他穿的衣服原来的颜色---泛灰泛白,别人前几十年走亲戚几十里都是步行,他至今到黄堡大女儿家(大女儿经母亲介绍也嫁到了黄堡),到王益乡店子坡二姨家还是在步行……由此想起几十年前我们走舅家,大舅每次都给五毛钱,让我俩从川口坐车回黄堡(川口到黄堡的公交票当时是两毛五分钱),不知是感动,还是感叹,或许两者都有。

    大姨不到四十岁因难产在家中丧了命,大姨在姊妹中算是个有心计的人,年年年关时节磨豆腐变些现钱购物过年,大姨父是独苗,相对家道也较殷实,记得大姨家也没少接济过我家。大姨生前对小舅入赘耿耿于怀,为此和母亲结怨无解。

    孩子们大了,各自成了家,村里人早从沟湾里搬到了塬上,舅和妗子仍然住在过去那空旷的土窑洞里,家里的摆设和前五十年没有什么两样。九八年一场大雨将两个表弟盖的四孔砖窑下塌了,兄弟二人变成了穷光蛋,于是二人一咬牙上陕北煤矿当了矿工。

    大约是二零一零年,二表弟凭在陕北煤矿打工挣的钱盖了两层小楼,没等安门窗粉刷钱用完了,只好毛墙毛地搬了进去,两位老人也在村干部的劝说下住了进来,随后舅家几百年的老土窑一夜之间被铲车夷为平地。告别过去,瞻望未来。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这是舅家的现状

    可就在几年前,二表弟出外打工在外面寻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和人家过起家家来,不回来了,家里媳妇儿子不管了。此种窘景下舅和妗子的家庭地位可想而知。妗子佝偻着身躯一年四季到川口、二号信箱卖野菜维持生计。舅除干农活外,闲时便到山卯沟里到处挖柴烧。

    前几天,家里整理衣柜,整理出几件闲置的保暖内衣,还有一床经常不用的被子,我想到给大舅送去。这月的三号我驱车从新区赶到舅家,大概是下午四点钟的样子,我鸣了两声笛,大门口拴着的狗也在狂吠,“没有人吧?”我嘟囔着,心想舅可能打柴没有回来,就把两床铺盖(到王家河同事又送了一套)和装着内衣和鞋袜的纸箱子一并搬下车,正打算对邻居打一声招呼,一抬头看见舅站在院子里正在穿棉袄,揉着似乎刚睡醒微微发红的眼睛。“舅啊,我还当你不在哩!”舅或许没睡醒,或许不年不节我来得突兀,或许看见被子褥子一大堆不知我要干什么,一脸的懵相。

    这是过年时的大舅

    两年未见(去年我的伯母去世守服未拜年),舅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前几年脸色还带着润气,现在干巴巴带着土色,好像这下午的太阳,这个越变越好的社会统统与他无关。他的苍老,他的眼神令我这个外甥感到不安。

    这是舅家屋内,没有电视,收音机,仅有一盏白炽灯泡

    元月二日,我把家里不用的一床铺盖拿到小姨家,听姨讲,大舅今年得病到医院动了个小手术,是大表弟张罗的。舅的大孙子从北京赶回来哭成了泪人,拿钱给爷爷治病。上手术台前孙子抓住爷爷的手不放,生怕爷爷这一下就走了,好歹大人医生说这是小手术,孙子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爷爷的手……

    假如舅还在老土窑里,最起码冬暖夏凉。最主要的,住在老地方,舅便是一家之主,什么事舅说了算!

    咋说哩,农村自古就是这样,老人给儿女们一个个成了家,最后就“赖”在小儿家打发风烛残年,好象这是一个不变的魔圈!

    好在,关键时刻大儿子出面摆平,生病前后也体会到父子情深的温暖!

    其实大儿有难处,媳妇跟儿子在北京打工,大儿自己一人在家,平时出门打工,也无赡养父母的充分条件。

    哎!舅的命苦,七十五岁的年纪,不像别人家老爷那样自信。只因有一个如此不争气的儿子。

    (注:今年春节初二给舅拜了年,懂事的女儿给老舅,老妗子几百元,照片就是这次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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