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四季缓慢得不可思议,193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在监狱中凄苦度日的我,越发想念那年婚礼上的璀璨烟火。
1922年,你成了我的小娇妻,我们盛大的婚礼轰动整个北京城。青年才俊,如花美眷,那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你容貌俏丽,兼具南方女孩的活泼灵动与北方姑娘的端庄大气,是与唐瑛并称“南唐北陆”的京城名媛。你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会,还精通英文和法文,小小年纪就在外交场合崭露头角。连见多识广的胡适都赞叹,“陆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得不看的风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亦不例外。我对你一见倾心,心甘情愿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忐忑地托人上陆家提亲,你父母同意将独女许配与我,从订婚到结婚仅一个月,出乎意料地顺利,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出生于江苏无锡的官宦世家,只是到父亲这一代家道中落。自少年时代起,我就发愤图强,立志重振家族。从清华大学毕业后,我前往美国留学,先后在哥伦比亚、普林斯顿大学等名校就读,最后到西点军校专攻军事。
1918年,我学成归来,供职于北洋陆军部。陆征祥在巴黎和会期间,需要留洋经历的军事专家协助,我被选中担任中国代表团上校武官,兼外交部外文翻译,一时声名鹊起,被外界评论“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因此认识梁启超先生,并成为他的学生。
多少人称道,你千娇百媚,我英姿飒爽,实乃天作之合。我也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你体弱多病,我护得起;你骄纵奢华,我养得起。当然,我们也有矛盾,我希望你相夫教子,你天性喜爱热闹。我以为,这不过是平常夫妇不可避免的罅隙而已。
婚后,我拒绝了清华学校校长一职,北上哈尔滨担任警察局局长。你不习惯那里冰天雪地,又没有朋友社交,闹着顾自回了北京。我想着,这小儿女情绪,过段时间总归会好的。我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好好陪你,这是我的错。
同为梁启超先生门下,徐志摩经常出入我们家。每当我公务缠身或手不释卷时,说得最多的就是,“志摩,我忙,我不去,叫小曼陪你去玩吧!”“我没空,让志摩陪你去玩吧!”
看你快活出门,欢喜归来,我觉得你真是小孩子心性,亦对徐志摩的磊落深信不疑。
毫无戒备的我,根本不知道后院会起火,愤而持枪质问,你含泪和盘托出。枪声终究不会响起,我的胸口却像中了一发闷弹。
我调任上海,甚至强令你一起走,你不愿意离开,因为徐志摩在北京。
你们著名的情事导致舆论哗然,徐志摩避走欧洲。我看你相思成疾,却束手无策,只得独自去上海赴任。
1925年9月,你与岳母来到上海。接着,刘海粟在功德林宴请一帮朋友,原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鸿门宴。
宴席上,一群名流大谈自由恋爱、婚姻自由,我当然明白弦外之音。所幸,你沉默不言。我举起酒杯说:“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且为别人幸福干杯!”到底难忍尴尬,含恨提前离席。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期望你回心转意。你躲在房间里,读着徐志摩的来信,终日以泪洗脸。我痛苦地意识到,你们之间是轰轰烈烈的爱情,绝不是逢场作戏。
我自认不输徐志摩任何一处,最终输在你一颗不爱我的心。
“你和志摩都是艺术型的人物,一定能意气相投,我祝福你和志摩以后能得到幸福。手续我会在几天后办好的。”我决定放手。
此时,我才知徐志摩虽才华横溢,口碑并不佳,风传当年为追求林徽因,他强迫张幼仪打胎,张幼仪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冷漠地回应:“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大家都是知识分子,我纵和小曼离了婚,内心并没有什么成见。你此后对她务必始终如一,如果你三心二意,给我知道,我定会以激烈手段相对的。”我悔之莫及,唯多此一举。
不意,我身陷官司,锒铛入狱。前途未卜,断不能让你跟着吃苦,1925年底,我在监狱里签署了离婚协议。
据说,在你们的婚礼上,证婚人梁先生发表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训词: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你们两人都是过来人,离过婚又重新结婚,都是用情不专。以后要痛自悔悟,重新做人。愿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结婚。
但是,这一切与我又何干? 如果有关,我倒希望被当众训斥的人是我,在这段不被祝福的婚姻里,得到了你炽热的爱。
世人皆赞为我大气持重的谦谦君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离婚后,我谢绝一切说媒,其中不乏名门闺秀。
1931年,徐志摩飞机失事后,我舍下脸面,跟前岳母求情与你复婚,被你一口拒绝。你放不下他,我放不下你。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的残忍。
1932年,“一·二八”淞沪战争期间,我任税警团总团长,在上海奋力抵抗日军的进攻。2月27日,我在公共租界被日军抓获又释放。随后,国民政府军事法庭以“擅离戒严地点,泄露军机”的罪名,判处我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时隔七年,我再次遭受牢狱之灾。
没有人能想得通,我身为军人,竟然擅离阵地,自毁大好前程不说,随身携带的军事地图被日军搜去,导致十九路军挫败于上海保卫战。
我,不过是想到公共租界看望你。只有你是安全的,我才可以全力为祖国浴血奋战。
出狱,出国治病,回来,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我申请转为后勤工作,从此意志消沉,黯淡度日。
1942年,国民政府要派遣一个军事代表团赴华盛顿,宋子文先生想到了我。
代表团途经埃及开罗时,我旧疾复发入住开罗皇家医院。病情急转直下,自感时日不多。死不足惜,魂魄能否归故土?明知百无一用是深情,念念不忘还是你。
起初,我以为自己爱你,也爱你显赫的家世。最后,才发现我爱的就是你。
我爱你是寂静的,所以,你永远不必知道。
后记:1942年4月,王庚病逝于开罗皇家医院,享年47岁,被北非盟军以厚礼葬于开罗盟军公墓。
PS:以第一人称写人物,若与历史有出入,望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