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作者: 千原 | 来源:发表于2017-12-26 18:02 被阅读15次
    活着

    回乡偶书

    唐 · 贺知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家乡,我于老五回来了!”

    他用手狠狠地擦拭着已经流到下颚的泪水。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如今的家乡,没有一寸土地属于自己;如今的家乡,没有几个人认得自己。

    他在外漂泊得太久了,也太累了。母亲去世都已经27年啦,那可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还有可亲可敬的大嫂,那个自己一直尊称“姐姐”的人,也已经去世六年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还好,还好!老父还健在。虽然也已经90多岁了,但是我还能尽到孝心,这样我就没有白白做一回儿子。

    六十多岁的他,踌躇满志地投入到建设家园的热忱中去。他不停地忙碌着买砖瓦、木料,请木瓦匠。日夜赶工赶时,仅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建起了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他就是一个最好的木匠师傅,自己把屋里屋外装修设计得相当完美。

    终于心满意足地把老父亲接了过来。

    活着

    他给父亲洗衣服、做饭,给他买各种营养品。老父亲眼睛里充满了爱意。从脸上的笑容里分明都能看到他内心无以言表的幸福感。他逢人便说:“俺老五回来了,俺老五对俺可好了,俺能活一百多岁哦。”

    于老五就像鱼儿游到了大海里,浑身都透着干劲儿。最让他开心的是:自己的三个哥哥就住在左邻右舍。只要有一点点时间,他就会到这家坐坐,那家看看。跟老哥哥聊聊从前的事情,回忆儿时的趣事……

    大哥一拍弟弟的肩膀,乐呵呵地说:“老五,你这个机灵鬼啊,还记得你自己研制土炮的事情吗?”

    于老五挤了挤眼眉,做着鬼脸说“记得呢,我那个时候,真是太能作了,怎么啥事儿都敢干呢。”

    “谁说不是呢,你也真聪明,真能研制成功了。那个土炮打出去,把咱家门前都炸出来一个大坑来。”大哥边说边比划着。

    “就因为这事儿,我平生第一次挨了一顿胖揍。”于老五边说边笑着。

    大哥用手摸摸五弟的耳朵,心疼地说“你还说呢,就因为这次放炮,把你的左耳朵震聋啦。害得我们现在跟你说话,都得大声喊着说,就害怕你听不见。”

    活着

    他到三哥家,三哥也会笑容满面地说:“五弟,你看看,我现在还用你做的家具呢。你做的家具就是结实耐用啊!”

    “三哥,这是我刚学徒的时候做的,其实我后来做的家具件件都比这个好啊。”他特别得意自己的作品,的确结实耐用,用了四十多年,依旧完好无损。

    “那是!你说的这个话我信。五弟,帮我打几把木头凳子吧。”

    “我说三哥你怎么这么夸我呢,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呐,直说不就完了嘛!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平时不夸人,一夸人啊,准是有事相求。”他揶揄着三哥,却喜形于色……

    “哎呀,五弟来啦!快进屋,快进屋。”四哥依旧那么热情。

    “他四嫂,快给五弟沏一壶茶水。”

    “四哥四嫂你俩能不能让我安静地坐会儿啦?跟我可别这么客套啦!整得我浑身都不舒服。”于老五嘻嘻哈哈地说。

    “四哥,我发现咱们老家这里,怎么看不几只麻雀了呢?”

    “这些年草房子都没了,这瓦房的屋檐下,麻雀无处安家啊!”四哥一边给弟弟倒茶一边解释着。

    “记得我没离开家那会儿,房前屋后的麻雀到处都是,飞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于老五喝了一口茶,“噗”,又吐出来一口茶叶沫子。

    “还说呢,记得不?你小时候,最能掏鸟窝了。十来岁的时候,每天晚上咱俩都扛着梯子,挨家挨户的爬房檐掏鸟窝。”四哥有些眉飞色舞地说着,笑着。

    “哥,你记不记得,最有意思的一回,是咱俩把掏来的鸟儿都放到咱家屋里头,半夜三更的,那些鸟儿满屋乱飞乱撞。”于老五拍手打掌的说着。

    “你要不提这事儿吧,我还倒忘了。记得那天晚上,全家人集体起来满屋抓鸟儿,弄得乌烟瘴气的,半宿没睡觉……”哥俩你一句我一句,打开了话匣子。

    活着

    于老六原来也在这里生活,自打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以后,他们两口子就惦记着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正好五哥回来了,想要照顾年迈的父亲,尽尽孝心。老六正好顺水推舟把老爷子交给了老五照看。自己到城里买了楼房,偶尔也开车回来跟哥几个聚聚。

    于老五感觉回到老家以后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

    今年春节,亲属们都被热情地于老五邀请了过去。他忙里忙外地张罗,还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两桌子丰盛的美食。

    人们看到了九十七岁高龄的老爷子,那么精神,那么开心。老爷子见了谁都要说一句:“我要活到一百岁,看样子没问题吧。”

    “您儿子把您照顾得这么好,您身体这么健康,活到一百岁,一定没问题啊!”连我也这么认为。

    老爷子打开冰箱让我看,里面鸡鱼肉蛋样样齐全。“老五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我一顿能吃十五个呢。呵呵呵……”听着老爷子的笑声,看着他那孩子般的笑脸,幸福感爆棚的节奏。

    于老五能过这样幸福快乐的生活,让于老六开始羡慕嫉妒恨。他琢磨着,自从老五“养了”老爷子,才开始走了好运吧!于是他准备把老爷子接走了。

    他开始跟老爷子说:“爸,儿子现在住楼啦!那楼房住着可舒服了,您跟着我一起过吧!”老六一进屋就冲老爷子说道。

    “我不去,在老五这挺好的。现在这新房子住着也得劲儿,出门溜达还方便。”老爷子并不想去老六那里住。

    “爸,您这不是让别人笑话我嘛!好像我不孝顺您似的。爸,您就答应跟我去城里生活好吗?”老六苦苦哀求着。

    “老五这么多年都不在家,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爷俩在一起真的挺好。再说我也不想离开老家。”

    老六一听,劝是不行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声泪俱下地说:“那您就忍心让别人笑话我是吧?说我无儿无女、有钱有房、轻手利脚的,还不孝顺您,这让我怎么敢抬头见人嘛!”

    “我都这么大岁数啦,土埋脖颈了,死也要死在老家。别人不会笑话你啥,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老爷子用布满皱纹的手抹着眼睛。

    后来我们专门为了此事召开了一次“全民”大会。

    老爷子最终还是留在了于老五的身边。于老五每天寸步不离地照顾老爷子的饮食起居,老爷子在他这里生活得非常满意。

    活着

    真希望这样的幸福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过完年,于老大就找了个后老伴儿,随后就跟着后老伴儿搬走了。于老五每次习惯性地走到大哥之前住的那个院子里,当看到房门上挂着的锁头,才恍然发现大哥已经搬走了。他就站在空荡荡的房子前发呆,很久很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三月份,于老四的三个女儿在市里买了楼,让他们老两口到城里享福去。俩人说搬走就搬走了,又留下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从此,于老五就又少了一个去处,他的心里愈发显得失落。

    四月份,于老三忽然就病倒了。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回家去吧,他爱吃啥就做点儿啥吧!问问他还有啥未了的心愿,让他了了吧。”老五一听,头嗡的一下就大了。三哥一向都挺好的啊,难道他……“是的,告诉你吧,他得的是肝癌晚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家准备准备吧。”

    晴天霹雳!他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了。在陪着三哥坐车回家的路上,他故作镇定地谈笑,只字未提三哥的病情。三哥问:“医生怎么说的?”他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稳了稳情绪说:“医生说没啥大事,你就是活干得太多了,累出病了。养养身体,俩月就好了。”三哥坦然地接受了弟弟的说辞。积极地回应着说:“我听五弟的话,回到家啥活都不干了,就安心地养俩月病。”哥俩儿会心的相视一笑。

    回到家半个月,老五每天都去陪着三哥聊天,给他做各种好吃的。三哥的胃口越来越不好,脸色又黄又黑。老五心疼地偷偷抹过多次的眼泪。他害怕让三哥发现泪痕,总是照着镜子擦干了眼泪,再去看三哥。到了他家,于老五会专门找些乐子给三哥讲。三哥每次听完都哈哈直笑,说自己感觉舒服多了。

    又捱过了几天,俩人刚一见面,三哥就满脸痛苦地说“老五啊,我还是特别难受,怎么天天那么疼呢?再带我去看看吧。”“三哥,你是不是又着急干活啦?医生说了,让你安心养病,把这个药吃了就不疼了。”他把止疼药放到三哥的手里,倒了杯水送给他。看着三哥把药服下去,他那不争气地眼泪又来了。

    “我疼得实在是挺不住了,快叫老五送我去住院吧。”于老三双手用力地顶着肝部,痛苦地在炕上打着滚儿……“看什么看,没用的,你得的是肝癌晚期,顶多就能活仨月!”他的六弟在电话那头无情地说。

    四月二十七日,于老三病逝,享年六十九。

    老爷子的精神一下子就不好了。这曾经是一个何等坚强的老人家啊!1990年,六十八岁的老伴儿,因为误服药物,突然离世。1998年,他的两个未满二十岁孙子活活淹死了。2008年,又一个孙子被人谋杀了。2011年,六十九岁大儿媳突发心梗离世。

    老人家终日郁郁寡欢。

    六月底的一天,天气格外炎热。他独自坐在房门外边,目光呆滞地望着西边的那几个院子。那里曾经是多么的热闹啊!一群子孙出出入入,欢声笑语传得很远很远……如今都成了空荡荡的房子。

    于老五一次次地想扶起老爷子,让他进房间里休息。老爷子说什么都不愿意起来。无奈之下,于老五只能陪着老父亲那么呆呆的坐着。他们父子俩不知道坐了多久,都坐累了,累得老人家站都站不起来,走路都张了脚。

    老爷子回到房间就倒下了,晚上只喝了半袋牛奶,不想吃其他食物。

    第二天一清早,于老五煮好了老父亲最爱吃的饺子。他从装父亲假牙的盒子里取出假牙,拿过来递给他的父亲。老爷子戴好假牙,又无力地摆摆手说:“把这个盒子扔了吧。”于老五说:“干啥扔了,还得留着装假牙呢。”“用不着啦,用不着啦。”老爷子喃喃地说着。他一口饺子也没吃,一口水也不喝。

    于老五急了,他知道老爷子这次是病了。准备带他去医院看看。老爷子说:“不用去……医院了,给……他们哥几个……打电话吧,让他们……都回来,我……想看看……他们……”

    上午十点多钟,哥儿几个都回来了。老爷子一点儿也没有糊涂。于老大说他见到老爷子时,他的眼睛里还很有神采。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断断续续地能让人听得清楚。当我听到老爷子病了的时候,就想马上开车回去看看。于老大说:“不用急着回来,看样子十天半个月的都没啥事儿,刚刚还喝了点儿牛奶呢。”

    当天半夜十点多,老爷子就仙去了,享年九十七岁。据说走得特别安详,就跟睡着了一样。

    在葬礼上,于老五哭得最多。六十多岁的他,就像个孩子那般,张着嘴哭着,肆无忌惮地发出“哇哇”的声音。声音悠长悠长,偶尔都赛过了喇叭声。直哭得嗓子嘶哑,眼泪流干……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难过得要命,每个人又不能很好地解劝他。因为哪句话出口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更加触动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难道——活着就是为了分离?

    跟一个个亲人分离?

    有诗云:

    落叶归根

    聚散无常,落叶安知花开日;

    生死有命,荣枯终归根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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