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微信群为一位年过六旬的朋友祝贺生日,这位朋友却感叹说:过一次生日,表明寿命又少了一年。
事物就是这样怪怪的。祝贺生日,本是祝贺生命又延长了一年,但那是往后看;往前看呢?那实在是生命又少了一年。
其实岂止是六旬之后的生日如此。人哪,哪怕是从一岁时过第一个生日起,就预示着寿命少了一年。往后是越过越少。事情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年轻时过生日与年老时过生日,感觉大不一样罢了。
消极些说,人来到世上的第一天起,就是判了个死缓,不同的是缓期多少年。有的缓期百年有余,如宋美龄;有的缓期五十多年,如诸葛孔明;有的缓期二十几年,如王勃、霍去病⋯⋯。
生日与“死缓”(上图:百岁宋美龄)
生日与“死缓”(上图:西汉名将霍去病。殁于23岁)
到底能缓期多少年,伟人俊杰尙不能自知,何况凡俗之辈。我大学时有个同学,大二时患上尿毒症。时在1979年,透折疗法还未普及,此为绝症,他只能缓期到22岁了。临终前几个同学去探望他,他当时已失明,只是喃喃不停地对同学说:“我不甘心哪!我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呢⋯⋯”。闻者无不悽然。另一位大学同学,上学时与大学食堂一位女管理员好上了,毕业分配分到了孝感,夫妻两地分居十几年。后来,因一位在省教育厅工作的同学帮忙,终于调回了武汉。一天早晨骑车上班时,出了车祸,殁年不过四十。在葬礼上,教育厅那位曾热心帮忙的同学痛悔地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给他帮这个忙。也是呀,如果他不调回武汉,就可能避过此劫,如今也应退休,安度晚年了。
我自己,也曾经分别以0·1秒的时间差和2厘米的空间差,两次险与车祸擦身而过。前者是在52岁,后者就早了,19岁。每想到这两次遇险,就感觉自己后来的缓期,都是赚的。
生是偶然。哪一天的生日,当然也是偶然。我母亲曾给我说过生我小妹的事。小妹出生前,父母已有一子一女,觉得数量和结构都合适了,加上六十年代生活艰难,就没想再要孩子。有一天母亲感觉自己好像怀孕了,就去医院检查。当时的想法是若有了就“釆取措施”。结果碰巧遇到个马大哈医生,把阳性化验成了阴性。母亲回家后又过了一些日子,发现真的是怀孕了,再次去医院准备“釆取措施”时,路遇几位闺蜜,闺蜜们于是一阵劝,说了些一只羊子也是一赶一群羊子也是一赶之类的话,说得母亲改了主意。我这个小妹,后来很优秀,16岁就考上了同济医科大学,而且她虽然考的是理工科,语文成绩却是当年宜昌县第一名。后来又读研究生,给父母带来了很多愉快。她后来常对父母开玩笑说,我要感谢那位马大哈医生。其实父母心里,也是感谢那位马大哈医生的。
死是必然。但死于何时,又是偶然。本来,我不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者,毕竟学了几十年的唯物主义嘛。可我越老越觉得,人的生死,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你叫它上帝也行,你叫它菩萨也行,或是叫什么别的也行。年轻时倒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否渐老之后,都会如此?记得活到106岁的周有光,说了这样一句话:上帝把我忘记了。他这话好像提醒了上帝,没多久,上帝就找他来了。
缓期太短,固然悲惨。太长了就一定好么?百岁巴金,久困病床,就曾再三表示不要再抢救了,并曾悲怆地喊出:我现在是为他们活着!
但总的来讲,缓期长些,还是每个人的愿望。多少皇帝,都想把“死缓”改判成“无期”,于是求仙问道,承露炼丹。然无一例成功。中国古来四百余帝,人均缓期不过三十来年。最长缓期的是乾隆皇帝,八十八年。而如今,缓期九十年以上的老人,在我们周围已屡见不鲜了。
我猜,那些缓期超过九十年的老者,原因固多,但重要原因之一,是心态超然,怡情自适,把生死交给那只看不见的手,自己活好当下。这样,就会有一个又一个的、更多的当下在前面等着你,就会有一个又一个的、更多的生日快乐在前面等着你。
草于2019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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