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老爸72岁生日。印象中，却是我们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给他过生日。
从我记事起，老头就很反对过生日。我妈经常说起一个段子：在老家，40岁生日是一个大日子。亲戚们都兴高采烈地来了，中午等着一起吃饭。老头一身泥水从农田里回来，看见一屋子人，却一脸不高兴。亲戚们只能乘兴而来，讪讪而回，老头不近人情的性格也在亲戚们中间广为流传。
也正因为此，十几年前到了苏州后，全家人在过生日这件事上都很低调。直到有了三个小朋友，小家伙们根本不理会这古老的家规，过生日总是要生日蛋糕、要点蜡烛、要许愿、要唱歌，最重要的还要有礼物。
老头一开始频频摇头，总是说，看看你们把孩子宠成什么样了，那时候，我们......
可孩子们才不管这些呢！
“爷爷，吃蛋糕！”
“爷爷，你的礼物呢？”
“爷爷，陪我一起玩。”
“爷爷……”
慢慢的，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他的眉毛也弯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但对于他自己的生日，依然还是一样的态度：不要花心思，不要花钱，更不要请客。
今年春节，去南京给外婆祝寿。回来的路上，我提议：以后全家过生日都要认真对待。老头也没有反对。
昨天订了生日蛋糕，说好晚上6：30全家一起吃饭，我还是有点事耽误了，7点半到家。妈妈多做了几个菜。
小朋友一定要爷爷戴上寿星帽，老头拗不过，边戴边说：
“这玩意儿，你们老太爷被划为‘四类分子’游街的时候，好象也戴过，他和我一样，都是不情愿的……”
小朋友们可听不懂这些，喊道：“爷爷真帅！”
点几根蜡烛呢？我说：“点8根吧，等过80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就点九根。”
两个小朋友“1、2、3、4”地数好蜡烛，认真地插好，点亮："快关灯，爷爷快许愿！爷爷快吹蜡烛！"
小朋友们很开心，一起唱着《生日快乐》，真的要把屋顶都掀翻了。那一刻，我看到了他两鬓的白发，也看到了他最灿烂的笑容。
烛光中，关于我和他的很多回忆，电光火石般从我的脑海中闪过。
小时候，每次他从农田回家，只要看到我和妹妹不是在家写作业，而是在和表弟堂弟们上窜下跳，总是气急败坏，一声怒吼，表弟堂弟们都作鸟兽散，只剩下我和妹妹乖乖地拿出作业本。
我妈把那声怒吼叫做“炸雷”。有时我们在家淘气，妈妈会提醒说，还不赶快写作业，“炸雷”快来了。我虽不情愿，但还是像听到咒语般去写作业。
记得我最淘气的一次，他火爆到一脚把我从屋里踢到屋外，虽然只有一次。我妈哭着和我爸吵：“不是说好只打屁股的吗？”
清明回老家，我妈还在那个门槛前给小朋友们比划：“当时你爷爷，就是从这儿把你爸爸踢到这儿的……”
小朋友们都伸伸舌头，然后挺直胸膛，说：“哼，我们不怕，妈妈说了，打人是不对的，要写检讨！”
我上初二的时候，一次考试考得不好。他第一次去开家长会，只问了老师一个问题：“孩子的成绩还能提高吗？”
老师说：“你们家孩子啊，只要不是玩得一头汗坐在课堂里，就有希望。”
那一次，他带着我，一直走到离家10里左右的农田里。一路上，我提心吊胆。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咆哮，心平气和地跟我讲了很多话。
现在还能记住的，就是他在上海念的小学，如何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到农村，如何在离开上海的时候烧掉了小学六年所有的成绩单、三好学生证书，下放到苏北农村后又如何因为吃不饱饭而离开学校，担起家庭的重担。
他告诉我，前面只有两条路：要么考不上高中，留在农村种地；要么好好学习，离开农村。他说，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这辈子不求人。
其实我当时也听没明白，但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平静地说话，心里还是有很温暖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谈话的作用，最后我从小镇的初中考上了县高中。从此离开家直到大学毕业，好像他再也没有对我发过很大的脾气。
到苏州上大学，四年收到了四十多封他从家里、从打工的工地上寄出的信，谈学习、谈生活、谈希望、谈《平凡的世界》……
他再也不是我儿时的那个“炸雷”了，他成了我一个人在陌生城市的精神寄托，他成了一个漂泊在外心灵的港湾。
毕业了，他支持我在苏州买房子，为此把他亲手盖的老家的房子卖了。全家又到了一起，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他有点瓦工的手艺，我好几个同学第一套房子的厨房都是他帮忙搭建的。我开始创业了，他又帮忙刷了第一个办公室的墙。
创业十几年，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不会宽慰我；无论公司有什么样的成绩，他更从来没有表扬过我。说的最多的是：不要把你老总的作风带回家。
日子一天天变好了，在别人看来，他已经是一个很幸福的老头了，不过他的脾气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看不惯生活中的浪费，提醒我多花点时间在两个小朋友身上，有时还会为一些生活琐事大发脾气，而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我依然会心惊肉跳腿发软。
小朋友们有时会问：“爸爸，你为什么那么怕爷爷？”
我瞪了一眼两个小家伙，你们两个小鬼，就没事偷着乐吧。
这一年，他头发白了很多，但几乎没有发过什么脾气。他不再拒绝手机，学会了使用微信，开通了微信运动，每周爬两次天平山，每天都是一万多步。
有一次他和老家的亲戚一起吃饭，酒过三巡，他这样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我现在的责任就是把身体养好，把社保吃倒，哈哈哈！”
那一刻，他笑得真的很开心。
有人说：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昨天的生日烛光中，我看到的是我的影子吗？
72岁，一个勤劳，能干、一身坏脾气，一生不低头的老头。
向你致敬！
祝你心情愉快，身体健康！
希望在每年的今天，我都可以为你送上一份祝福，写一篇文字。
儿于2018年4月19日
上海至东京的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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