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看来,我们茶话会社团和B-box社团之间的决战,不过是武侠小说里两个江湖莽汉之间操着笨重的冷兵器或拳头对拳头的一场搏斗。或者B-box的大刀横切了茶话会的腰身,或者茶话会的铁掌拧断了B-box的脖子,都不要紧。反正这两个社团都死了。但是我们的观点不是这样的。我们茶话会一定要赢,B-box一定要输。就像我们茶话会内部信奉的,我们张开嘴来叫谈吐,他们张开嘴来是吐痰——还总也吐不利索的那种。我们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他们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知道用手捂着吐,还算有点儿公德心——可总也吐不完就有些恼人了。但是B-box内部却不这么想,他们主张的,退一步讲,就算自己是吐痰,还知道挡着避免溅到旁人的衣上、身上、脸上,还配合着前后身体摇摆,左右脚底搓捻,把不在旁人衣上、身上、脸上以及自己手上而是地上的口腔排泄物处理打扫干净;但我们茶话会大小活动动不动摆出坚果拼盘,榛子、板栗、杏仁、松子、夏威夷果,果壳乱丢乱扔,极其没有公德心。这种说辞,我曾以为是他们对我们开展社团活动有吃有喝的羡慕嫉妒,后来我才侧方位了解到,是恨——每次青协给各社团安排公益任务,B-box社团总是被派到在校园里土地上、草地上、水泥地缝里拾捡瓜子皮壳的任务——B-box想当然地以为这些皮屑是我们茶话会丢弃的。这种指控当然是冤枉的。为此我们曾私下里和B-box社团澄清过这件事。其实这事儿说来要怪青协,社团招新的时候,青协的摊子就摆在B-box的对面,看着B-box成员一整天弓腿弯腰低头,似乎也毫无倦意。后来给各社团派发任务时,发现这个地上尤其草地上的皮壳不好捡,需要一整天弓腿弯腰低头。青协负责人灵机一闪,回想起B-box成员的毫无倦意,当即拍板把这项任务承包给B-box社团。我们和B-box共同讨论过这层逻辑,我们自认冤有头,现在债有主了,我们不愿再替青协顶着这颗冤大头了,他们应该去找青协讨说法。但是他们不敢对青协抱有恨意,因为青协是团委的,团委是党的,党是国家的,国家是人民的。他们不愿意站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于是只好转过头来站到我们的对立面,恨我们。
其实从数学的角度来讲,B-box的逻辑是不够严谨的,论证是不够充分的。如果我们把整件事还原到算式里,很容易发现少了重要的一环:到底是谁乱丢的皮屑,要恨也该是去恨他们。可这个演算出来的发现我们没有和B-box去提,提了他们会更恨我们。理由是分明是他们无理撒泼耍赖,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如果这时候我们非但不恼,还心平气和地掏出草纸和笔,一丝不苟地代公式套常数,然后得出结论拿给他们说:你看,标准的答案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这种贤者大度一定会更显得他们小家子气。——这种反衬就是招致恨意的必要条件。可其实上述的假设理由不成立。不成立的理由是假设我们真去提,我们也不会是贤者大度的形象。我们应该会直接掏出提前演算好的结论,拿给他们,说:傻逼,你看,标准的答案是这个样子的,傻逼。而这谩骂无疑会把恨转化为怒,导致两社团的开战。
我们到底还是没有掏出这个结论,可我们和B-box社团还是不可避免地开战了。大战前夕,双方领导人就当前双边关系进行了透彻分析,觉得这一仗很是没有必要。他们分别展开了科学的前期研测工作,具体表现是B-box那边拉了一个EXCEL表格,表格里详尽列出了时间成本、人员成本、物料成本、交通补贴、餐补、决斗场地费、物业管理费、现场垃圾清理费等支出,通过线性加权,计算发现一次出工对战收益甚微还很大可能赔钱,风险太大;我们这边也做了数字分析,建立了一个经济学模型,得出了一个一样的结论:不宜出战。暂时的敌人,永恒的利益。可如果敌对的态度逐不到利益,也就没有敌人这一说了。双方领导都打算把自己睿智的结论灌输给下面人,企图劝大家不要做无谓的流血与牺牲。可领导们还没来得及掏出自己的EXCEL和模型,下面的人就已经乱作一团,开战了。
两位领导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得硬着头皮上。我方茶话会长上场前仍在觉得,这架打的实在犯不上,可是不打又不行,谁让她是茶话会的大当家。战场上,大家一边不忘自己手上的战斗要领,一边给两位老大让出一条路来,一边行注目礼。在场的不论敌我,都盼着我们茶话会长和B-box会长打架,只有B-box会长不盼。这竟让B会长这个人物形象变得可爱起来。这时我们会长朗声道:B兄,干脆你我二人联起手来,把我们这边挑事儿的、你们那边搞事儿的统统弄死算,落它个清清静静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怎么样?B会长接下话茬:哈哈哈!豪气!众人顿时面无血色,心道:完了完了!死球死球!“但是”,B会长用了一个转折连词来说明他前面的应承都是放屁,“架还是要打的。”有架可打,双方都放了心,众人脸上血色又都重新涌上来,心道:你们完了你们完了!让你们死球让你们死球!
B会长一番表态完,自觉这个时候按照桥段来讲,自己应该一个后撤步,然后手下就乌泱乌泱地冲上前喊打喊杀了。于是他腾起脚来,可还没等脚跟着地,队伍里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已经向前推搡起来。B会长一个趔趄,向前紧扑两步,为了防止摔倒,双手在空中舞动起来,本能地想抓住什么来保持平衡。再后来,等他保持了平衡的状态,就是他把我们会长搂得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的时候。我们茶话会会长一介文弱女子,就这么公然地被一个糙汉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两个人贴的有多近呢?基本上,B会长的上牙床就快抵住我会长的后牙膛。而B会长的海绵体难说有没有顶在我会长的括约肌上,这私密事儿当事人不召开发布会,群众也不好猜测——即便召开了发布会,说辞与群众心中所想不相吻合也难以服众。其实不管事实如何,在大家的想象里,顶了。事后,我们心中还有一个疑窦无从证实,那就是:B会长向前扑倒的那一抱究竟是出于神经本能还是一瞬间升起邪欲不如就势的生理本能。其实不管事实如何,在大家的想象里,生理的。
说回当时,有那么一两秒钟,时间都定格了,这突如其来的措手不及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手足无措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我们会长脑筋活络,最先反应过来打破了这一摊静止。我们会长往B会长脸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口水。这口水吐醒了在场所有人。B会长慌忙起身,我会长被松了绑腾出两手来顺势又在B会长脸上抓了两道。双方社员也是群情激动。我方认为对方欺负了我方会长,众怒难消;对方认为对方欺负了我方会长,痛快畅意。我方嘴里骂咧咧觉得受到了羞辱;对方脸上笑嘻嘻认为占到了便宜。按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双方会长都做出决定,鸣金收兵,择日再战。此次战役,史称“茶话女大战小种马”事件。
上次一战,在胜负的问题上,我们与B-box社团有着不同的见解。B团认为他们赢了,因为他们会长把我会长压在了身子底下而我会长毫无办法。我们的想法也比较直接,那就是胜利的标准应该由我们来定,我会长朝B会长脸上吐了口水还划花了他的脸,而我会长毫发未损,所以是我们赢了。总之,胜利的诀窍就是制定出好的胜利标准。
没出几日,我茶话会长又召开了一次全体社团会议。整场会议传达出的纪要精神就是:派卧底到B-box社团。一名成功的卧底要具备的首要品格就是不起眼。会长拿起手边全勤的签到表认真地思索着人选。看到了一个叫“倪萌”的名字,疑惑道:“这个叫‘倪萌’的,今天没有来嘛?怎么还签了到?”边说边向下扫视了一圈,然后:“确实没有来嘛。”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瘦瘦小小的男生缓缓举起手来,说:“那个,咳,会长......”“嗯?你是谁?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你有什么事?”“......我就是倪萌......”最后,倪萌同学毫无悬念地挑起了“不起眼”的大旗,成为卧底的不二人选。
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证明,B-box社团和我们有着同样的考虑,觉得应该派一个卧底到我方阵营。同样的,他们也将“不起眼”作为首要考量内容。对我们来讲,不幸的是,他们的这一想法的提出要先于我们;凑巧的是,他们的人选也是倪萌。也就是说,倪萌现在是一名很起眼的双料卧底了。倪萌在我方卧底期间,对B-box来讲,他表现很优秀,送出过许多情报,都特别准。B-box对他的情报都坚信不疑,所以在收到下列情报时很是困惑不解:某月某日,将有茶话会卧底倪萌潜入我B团,窥视我团机密,请予以高度重视。发消息人:倪萌。B团会长想:倪萌是我方最可靠的卧底,谁说他是敌方卧底,情报万不可信。同时倪萌是我方最可靠的卧底,他说谁是卧底,其人必是卧底,情报不可不信。他这么想来想去,怎么也转不出逻辑的这个弯,加上天气燥热,一时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按照我们的胜利标准,茶话会社团迎来了第二次胜利。而倪萌同志由于行迹败露,在两社团都不再好混,就分别从两社团退了会,躲了起来。此后我们双方社团又经历大大小小的摩擦不计其数。本来我们两社团是要同归于尽的,逐渐地,迫于时间一长,双方会长都没有足够的献身热情,加之两团社员其实也不过是社团打工仔,领导们已经决定采用猜拳的温和方式,我们也就没有必要楞头愣脑地给正在出拳的头目递刀枪、送棍棒;于是就转为了小打小闹的同室操戈,不时地基层自发的打打游击;再后来,大家看捅出事儿来上层领导也不重视,自己欺负了对方,领导从不表扬,对方欺负了自己,领导一句“活该!”劈头等着自己,于是纷纷收起兵器,变成了多年老夫妻般吹灯就寝虽然躺在一起但都板板正正的同床异梦;最后就是我要讲的,由于喷子社团的崛起、双方在“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的指引下,开始同舟共济,如果之前中后期只是在边境线上筑起高墙互不打扰,那么现在就是凿穿了这堵柏林墙,双方在前线敲起了锣打起了鼓、唱起了山歌跳起了舞,如果之前中后期只是搭伙睡觉的床友,那么现在就是吹灯之后被窝里干柴烈火颠鸾倒凤极尽绸缪的老夫妻的二度春。
喷子社团人如其名,火力甚猛,几个星期的时间迅速壮大。他们从不组织线下活动,线上的交流也是言辞激烈,逮谁咬谁。令我们茶话会与B-box都感到胆怯的是,网络喷子社团总能抓住我们的痛点,一语中的,抖的都是我们内部才知道的猛料,周边的,花边的,蕾丝边的,包罗万象,就好像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卧底。
在我们茶话会社团和B-box社团消失了以后很久,喷子社团背后的创始人才浮出水面,正是那个曾同时效力于两个社团、后来东窗事发躲起来的双面卧底倪萌。他躲到了屏幕后面,变成了一位兢兢业业的键盘侠。我们闹得轰轰烈烈的两社团在键盘敲击声之间、在手指接触键盘激起的灰尘间,逐渐地走向了末路。三个社团之间的故事大抵就是如此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想说,那就是:现在事情都过去,我开始怀念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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