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韶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下。
此时天不冷，叶未黄，青中带黄的扇子随风舞动着它的身姿。
关于打架这件事，顾韶感觉有亿点慌。
适才程熙说要单独和秦雨暮谈谈，就先让顾韶在一旁等着。心里敲着小鼓，顾韶寻思着要不要哪凉快哪待着去，便找了棵银杏站在树下。
顾韶看着程熙很随性地把一颗海棠果抛起又接住，看到秦雨暮开始在他面前无礼地高声喊着。
顾韶情不自禁地替他捏了一把汗。总感觉秦雨暮这样做之后程熙若是没有生气，也许转而遭殃的是自己。
怎么说呢，感觉程熙是个很奇怪的人。
北凯一中是北凯市的顶级学校，招生的规则由各班老师自行决定，可这也就是默认，能够来到这里的人不光要有钱有权，重点是还必须有才华。然而这偌大的学校，唯独程熙所带班级要连带六年，而且还收了不少流民在内，不至毕业人数从来在递增……
这个老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顾韶还真不知道待会该怎么跟他认错。
再三犹豫之中，顾韶不自觉地摘下一片叶子，手里不住地捏着搓着，心里还在敲着小鼓，战战兢兢地试图尽力揣摩程老师此时的心情。
顾韶有一点近视，半眯着眼睛仔细观瞧程熙那边的情况。
——程老师这是……在笑？也不像……等等，秦雨暮怎么……撂下几句狠话就走了？
——重点是，老师为什么非但不生气，反而扔给他一颗海棠果？
顾韶感觉，这波操作很有迷惑性。
秦雨暮转身离开之后，程熙便望向手里紧握着一片扇形叶子的顾韶。
顾韶才发现，手里的叶子已经被他揉烂了半边。
看见程熙向他点头，示意可以过来，顾韶便扔下了手里的半片银杏叶。他提前想好了一套说辞，首先得把老师的情绪哄好对吧。
站到了程熙的面前，顾韶立刻低头，成九十度角鞠躬，异常礼貌：“程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和秦雨暮同学打架！是我主动挑事，违反了学生守则与行为规范！打架可能会使人受伤，也会伤到同学间的和气。这一次我严重违纪，影响了校内风气，所以，我甘愿认罚……”
“哈哈哈……”
他只顾着低头道歉，却根本没注意到，程老师原来根本就没有生气。
反而笑得似乎很欢乐。
“……程老师？”
程熙止住了笑，又道：“你应是还不知道我喊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顾韶愣了一瞬：“难道不是因为打架吗？”
“当然不是。”
“呃……那是为什么？”
“熟悉一下新生，”程熙笑道，“你毕竟是我亲自招来的学生，总不能一点都不了解吧。”
顾韶陪笑道：“也是啊哈哈哈……那么程老师想要了解我什么呢？”
像是在抛一枚硬币一般，程熙将手中的海棠果用拇指弹起，又用手背接住，扣在手中：“聊五毛钱的。”
“程老师，您说话真逗哈……”
“你应该也知道，在北凯一中的学生都是什么样的人，那么你，打算如何面对他们呢？”
“还能怎么面对呢，实在不行就认怂呗……”
顾韶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这样说也许反倒会被老师说教，正要解释，又听见程熙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什么？”
“对啊，我是说，学着去妥协去认输，也不失为上策。”程熙微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是喜欢反抗，可又有谁想过，若自己没有能力去反抗，又将如何处世？”
程熙笑得很温和。
顾韶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打不过就该认怂，而非自寻死路。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物种呢，又要学着反抗，又要学着妥协，到头来，究竟是要拼死一搏，还是认怂认栽，谁也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话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总是使人听来有些迷茫。
“程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记住这些，以后你会懂的。”程熙说，“我希望你们能在少年时代就学会这一点，而不是成年之后步入社会，在绝望之中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幼稚。”
——就像是这颗海棠果一样，开花的时候盼望着结果，果尚青涩时，又急着落地。可是等他真正落地，融入泥土作为下一朵海棠花的肥料之时，回首半生年华，才惊觉……
——海棠一树满庭芬，青涩时节最芳华。
顾韶感觉手中被塞入了一颗果子。
“尽管如此，在我面前，你们可以尽情反抗。”程熙道，“你们的年纪，总归是要充满叛逆的，所以，哪怕尝到了妥协的甜头，也万不可认栽。”
“程老师，我……”
“你刚才，不是就这样怂了？”
“……啊是的。”顾韶仰脸看着程熙。
“要时刻谨记，反抗的初心何在，只有这样，才有动力在这世间昂首阔步地走下去。”程熙笑道，“顾韶，还要记得，你其实很强，不必认怂。”
“嗯……”顾韶盯着手里的海棠。
“快要上课了，”程熙看了看手表，“你先回去吧，我可能要晚点才能过来。”
“好的。”顾韶毕恭毕敬地道了别，跑回了教室。
——是青绿酸涩的海棠果，而不是拥有正反两面的硬币，不论如何抛出，得到的，也永远都是无关利弊的清纯。
程熙依然站在树下没有挪动脚步。
“又跟过来了吗？”程熙道，“不用躲，我看见你了。”
一个女人从不远处的矮墙后走了出来，不紧不慢。
程熙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说苏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又跟我过不去啊？”
苏老师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把程熙的大褂上未翻过来的领子竖了起来：“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咱们的程大校医今儿个到底是有何雅兴，忽然穿上了这身衣服？”
程熙皱了皱眉，又微笑道：“那是当然，开学了，作为北凯一中唯一的人类校医，肯定要在学生们需要的时候出手帮忙。倒是你，究竟是有多不信任我，才会在我与学生独处的时候一直跟踪我呢？”
苏老师却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好歹也是你们班的副班主任，确认一下孩子们的安全，有何不可？”
“好吧……我知道你不情愿来这个班，”程熙有些无奈地摊手，“可这毕竟是学校的安排，你就别挖苦我了吧。”
“如果这样说，你们班那个长发的男生，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并不是学校的安排，也不合学校的规定。”
“心病。得治。”
“切，装腔作势！”苏老师走到他的身旁，与此同时，上课铃的音乐响起，“你的学生一没受伤二没生病，你只是把他们叫出来说话，又缘何称自己为校医？学校的智能校医也不是摆设……”
“心结唯有人能解，哪怕科技再发达，心与心的沟通，也不是那些公式和代码所能够替代的。”程熙笑道。
程熙与她错身而过：“上课了，那么，苏老师若是没什么别的要传达的，我就先行一步了。还有，第三节课你要出面进行自我介绍。”
“用你管！”
“呵呵，当然用。”
一句呵呵，让苏老师顿时觉得这人是真TM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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