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画家谱图
2020年3月的最后一天。
窗外下着小雨。
雨下得缠绵绯则,绵绵延延,淅淅沥沥,丝丝缕缕,带着春天席卷而来的潮湿,不缓不急,直到湿了人心。
我伏在案上,认真地画着家谱图。
参加了张晓红老师的《生命之源—与祖先连接》大型清明线上祭祖活动, 活动核心是为找回爱的序位和生命之源。
参加活动者首先需要画一张家谱图。
画家谱图,意义在于礼敬祖先、怀念亲人、尊重生命,身份归位。
每一个只要来过这个世界、存在于我们家族系统的人,都应该有他们的位置,都应该被我们记得。
我画着画着,心里涌起来一阵悲伤。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从未见过爷爷奶奶。奶奶在父亲4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我也没见过外公,不知道他们都长什么样子。
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孩子, 大伯31岁去世时,还没有娶妻生子,而二伯只活到2岁,五伯只活了六个月。大姑和父亲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的乱世里坚韧地活了下来,而且都是高寿。
大姑前几年去世后,在父亲家族里,长辈中只剩下了父亲一个人。
他像荷塘里的一张荷叶,细细的根,撑起一大张叶子,在风雨里飘摇。
我顿时理解了父亲,他骨子里有对家族的愧疚和遗憾,觉得自己没有把李家的门楣发扬光大。他作为家族里唯一存活下来的男丁,是有责任让李家人丁兴旺,家族繁荣的。
我的父母一共生了八个孩子,有三个姐姐没能养活,只有我哥和我弟两个儿子,而弟弟是超生的。
弟弟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他寄予了承载李氏家族延续的厚望,自然对他宠溺有加。
这宠溺里面,有疼爱,有期望,有愧疚,有承担,爷孙俩在家族系统里的命运竟如此相似。
生命的轮回,在家谱图里也一览无余。
家谱图里, 方框代表男性,圆圈代表女性。家族系统里那些逝去的人,都被画上了一把叉,醒目而刺目。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呆的时间,有长有短,有的短到仅仅几天。
时间在谋杀着一个又一个生命。在这巨大的洪流面前,我觉得好无助。
我画了三遍家谱图,都画漏了五姐。 那个出生在我哥哥前面的女孩,只活了6天。
她出生和离开,她的父亲都不在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遗漏了她。
2.家族被派遣者
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20年。清明节,我很少回家。
很少回家是因为在四川重庆等地,祭祀、上坟的活动,都是在春节完成的。
清明节,在外地的亲人很少会因为祭拜这事再回一次家,大部分人只能遥寄相思。
缅怀的形式,多种多样。
坟前放放鞭炮,烧烧纸钱,说说话,聊聊天,是一种方式,远在他乡,画画家谱图,家族老照片书写,写写家族回忆录,用文字去纪念和追忆,也是一种方式。
清明回不家回家,记忆都在那里。
这个疫情下的清明,我以画家谱图的方式,去跟我的祖先、父母、兄弟姐妹连接。
心理治疗中的家庭治疗里,有一个概念叫“派遣理论”。
每一个家族的内部都隐藏着一股动力,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会受这股动力的影响。其中家庭中的某一个成员,会在冥冥之中接受家族的派遣,去完成家族未完成的任务。
任务的派遣和接受,有的在意识层面,有的在潜意识层面。
大概,父亲和我都是我们家族的被派遣者吧。
父亲一直在写他的回忆录,他总说我们母亲的那部分他还没写。他的回忆录写了几年,至今没有完成。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写完,潜意识里他的这个任务落在我的头上。
对于爷爷奶奶辈的事情,我了解甚少,或许它们的故事会像秘密一样,永远缄默。或许父亲可以去完成对他父母故事的续写。
我想多一些时间去探究母亲。
那天在课堂上做“家庭老照片”书写练习时,在写到“猜测一下,母亲没有满足的愿望是什么?她有什么梦想?她的愿望都去哪儿了?”这一步时我一阵心痛,有泪盈眶。
是的,我现在只能隔空猜测母亲有过什么样的愿望和梦想了。
她像山野里散落满地的小野菊,朴素得从来没问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有没有人注意到,都那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淡淡地开着。她慢慢地,慢慢地缩成一团弱火,摇曳在生活的最深处,又慢慢地,慢慢地化作一股青烟,袅袅地飘向了天国……
她有渴望读过书识过字,跟我父亲和我们有更多的交流,能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吗?
她有想过那三个没能养活的女儿吗?
她有过后悔和遗憾吗?
我曾经给她钱,买衣服,带她去旅行,从没有问过她关于三个姐姐的事情,我甚至从来没有问过三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她们长什么样子。
因为那时我觉得她们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甚至庆幸她们没能活下来,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
我想,母亲一定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健康活着,希望我们也能记得那三个姐妹,希望有一天,我能把她们也画进家谱图里。
3.请你记得我
今天,我画完了家谱图。
把三个姐姐都画在了家族系统里,画在她们应该在位置上。
她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为这个世界添了一些欢乐一些悲伤。这些欢乐和悲伤,都不应该被遗忘。
家族系统的相对完整,意味着要对家族系统中的每一位成员或有关联的人给予认同,留出相应的位置,即使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否则就会形成家族系统的倾斜。
每一个系统都是平衡的,这就要有一些与倾斜相对的关系来补充,这些补充消耗着我们的能量,造成家族成员因能量缺失而产生我们意识层次所表现的“问题”。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墨西哥每年的亡灵节,逝去的家人都会返回人间与亲人团聚,但人间的亲人还从来没有人去到过亡灵的世界。
自幼有一个音乐梦的12岁“问题”小男孩米格,因为触碰了一把吉他而踏上了亡灵土地。米格被多彩绚丽的亡灵世界所震撼,他在亡灵的世界里,重逢了失去的太爷爷和祖辈们,并将太爷爷的照片成功带回到人间家族的灵坛上。
少年米格的“问题”,其实是家族系统里的秘密。
当秘密被揭晓,爱在逝去和活着的人之间流动了起来。
那是电影里的童话。
神话寄托的正是人类自身无法抵达的愿望,反映着人类家族系统的集体潜意识。
但墨西哥人深信,当某个人在人世间被彻底遗忘之时,TA才会走向真正的死亡。
在爱的记忆消失前,请你记住我。
雨一直下。 它们总是那么应时应节应景应心,牵扯着血脉牵扯着疼痛,牵扯着绵延不绝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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