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巧儿

01

十九岁那年，冷强考上大学。

为了给儿子筹学费，冷强父母走了十五里山路，背着两大筐自家种的白菜和香蕉去镇上，冷父却一个不留神失足掉下山沟，跌成重伤，在山沟里躺了大半天，才被老实巴交的冷母生拉硬拽地弄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儿，才遇到路过的两个村民，这才七手八脚地送往县医院。

冷父在医院里躺了四个多月，才保住了半条命，却半身瘫痪，债务缠身。

而冷强，在得知父亲住院的第二天，便决定放弃学业去打工。

冷强把父亲交给母亲和弟弟，去了省城，进了一家公司做业务员。

冷强不善言谈，人也比较老实，穿着又土气，经理和一些同事便有些看不起他，时常嘲弄冷强的笨言拙语，时不时欺负冷强。

一天上午，部门会议进行时，经理又当着员工们的面嘲弄冷强：“你看看你，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却说句话都不利索！白吃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这个月再完不成销售业绩，回农村种番薯！”

经理说完，宣布散会，甩手就走了。

但同事们的冷嘲热讽又起，嘻嘻哈哈地冲冷强说着更难听的话，一个男同事还故意推了冷强一把。

冷强没留神被推，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再也没忍住，把叫嚷的最难听的同事、和那个推一把的男同事分别狠揍了一顿后，冷强也被辞退了。

冷强在大街上徘徊了一个多小时，看见一个家具厂招销售员，工资不高，但包住。

冷强赶紧去应聘。

负责招聘的是一个40多岁自称老许的中年男子，说冷强为人不够灵活恐难胜任销售工作，让冷强另谋高就。

冷强一听就急了，满面通红地指天发誓：“只要您让我干，我一定做出个样子给您看！”

老许皱眉思索片刻，把冷强招进了家具厂，说好了包住不包食，试用期三个月。

02

冷强欣喜若狂，此后，拼了命地开启全年无休的工作模式，最苦的时候一天只吃早晚两顿，每顿是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馒头。

一次，冷强陪一个客户喝酒，喝着喝着突然晕倒，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老许和一个年轻的护士站在病床前。

老许说护士是他女儿春梅，刚从卫校毕业。

春梅说冷强是胃出血，最好住院几天，但冷强坚持要出院立即投入工作。

春梅很生气地说：“身体不好，对工作也是一种拖累！只要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我就说这些，爱听不听！”

春梅转身就走，白色的背影轻盈俏皮。

冷强心念一动，留下来住院了。

住院费是老许代垫的，说是等冷强出院了挣了钱再还，春梅对冷强对格外关照。

半个月后，冷强出院，也爱上了春梅，犹豫了好些天，实在熬不过相思，一天下午跑去找春梅表白。

春梅刚下班，急着想和同事一起去逛街，见状就说：“我只把你当哥哥，你别把我心思放我身上，努力工作，以后你会遇到更喜欢的女孩子的。”

冷强说：“遇到你后，我的以后都是你！你等我，我一定努力工作，一定要娶你！”

春梅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身想走。

冷强急了，一把扯住春梅的左手，双眼通红地说：“你给我一年时间，就一年，行不行？”

春梅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冷强顿时觉得心里落了空似的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心灰意冷地回到家具厂，正遇见老许。

老许关心地问：“冷强，面色这么差，怎么了？”

冷强突然就哭了，一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边说：“我找春梅去了，她说不喜欢我，我难受……我心里难受……”

老许愣了愣，对冷强说：“你一穷二白的，要是真成了我女婿，我也担心她跟着你受苦受累呵！你要是喜欢她，一是努力工作，二是不要放弃去追求她，我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上你！”

冷强一听，抹掉眼泪：“老许，你支持我追春梅？”

老许用力一拍冷强左肩膀，眯眯眼地笑：“你说呢？！”

说完，老许走了。

冷强皱眉细品了老许刚才的话，心情突然就不那么郁闷了，冲着老许背影喊：“老许，我一定要娶春梅，一定不会让她跟着我吃苦受累！”

03

这一年的年底，冷强的销售业绩是全厂第一。

第二年，冷强当上了片区经理。

第三年，冷强去报了成教，看见房地产大热，转行去了地产公司。

第四年，冷强还完了父亲治病欠下的所有债务，弟弟也考上了大学，学费是冷强支付的。

第五年，冷强买了房，年底的时候，和追了好几年的春梅结婚了。

彼时，冷强虚岁26，所有认识的人都赞冷强年轻有为，以前不来往的亲戚也开始和冷强父母走动了，乡下亲戚到了省城都来找冷强帮忙，冷强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就直言相告。

渐渐，冷强的有本事在亲朋嘴里出了名，周围也聚了一些莺莺燕燕，光是喊他“哥哥”的姑娘就不下十个。

春梅开始吃醋，开始控制冷强的收入，夫妻俩吵到不可开交时，冷强会甩门而出，到某个“妹妹”那儿找温暖。

一晚，冷强应酬回来，春梅在他的脖子后背发现了一个口红印，气得甩了冷强两个耳光，然后抱着三岁的儿子回了娘家。

过了一周，冷强也没接母子俩回家。

老许见状，去了女婿家，问：“真的不想和春梅过下去了？”

冷强闷声不吭，良久说：“爸，我现在听到你女儿的名字就不开心想吐，真不想过了。”

老许一听，随手操起一把椅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冷强。

冷强护着头缩成一团没反抗。

老许砸累了，这才停了手，丢下一句话：“你和春梅必须离婚，房子和所有财产全部留给春梅母子俩，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三天后，周四的上午，下了一点小雨，冷强在民政局门口等到了春梅和老许。

离婚一个月后，冷强对朋友们说是厌倦了城市，找到了一个投资的合作伙伴，一起回老家村里承包土地种果树开农家乐。

之后大约十年，冷强除了每月定期给春梅寄一笔儿子的抚养费，也没有再出现在老许和春梅的视线里。

04

春梅离婚后，把所有关于冷强的影像记录扔了删了烧了，也没有再嫁，独自带着儿子住在原来的家。

春梅离婚第三年，母亲过世。母亲葬礼过后，老许搬到了春梅那儿，和女儿、外孙一起生活。

老许刚开始还劝春梅去相亲什么的，但春梅总是拒绝，后来，老许也不劝了。

冷强儿子十三岁时，老许突然接到一个自称冷强弟弟的消息，说冷强快不行了，想看儿子最后一面，请求老许说服春梅带着儿子一起去冷强老家。

老许本来不想把这事告诉春梅，但想了又想，还是对春梅说了。

起初，春梅坚决不肯带着儿子去冷强老家，但儿子在旁边听到了，说：“妈，我一直没有爸爸的照片，我真的很想看看爸爸到底长了什么样！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老许见状说：“去吧，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春梅顿时想哭，看着父亲斑白的双鬓，双眼通红地点了点头。

05

在冷强老家的县城车站，冷强弟弟接了老许一家三口，连夜往村里赶。

村里到县城已经通了大路。

一路上，冷强弟弟只说父母已过世，他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工作。

之后，冷强弟弟没再说什么，专注地把车子开得飞快，最后停在一个农家乐的大门口前。

农家乐里有一幢两层白色的小楼，冷强在楼上的一间房里，躺在床上，形销骨立。

冷强认出了老许，眼里闪过惊喜，再看见春梅和儿子，激动地想要坐起来。

老许吃了一惊，没顾上多想，抢上一步扶起冷强，颤声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冷强淡笑着没回答，双眼却紧盯着春梅和儿子，眼泛泪花。

冷强弟弟见状，缓缓地代冷强回答老许：“我哥十年前就查出患了胃癌，又错信一个朋友投资失败被卷走了不少钱，他知道治病需要不少钱，又不想拖累你们，所以就故意做了一出戏，让你们对他死心。这十年，他一直待在老家养病，一直以为自己熬不过下一个年头，也一直不想让你们知道真相。前两天，我看见我哥确实快不行了，想了很久，才决定恳求你们来的……”

冷强弟弟哽咽着没说下去，春梅却开始抽泣，索性大哭冷强：“你傻呵！你为什么这么傻呵！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和你挺过来的呵……”

冷强无力地笑了笑：“你是我的初恋，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着一定要娶你，一定要和你地久天长的。我还答应过你爸，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的。”

春梅说：“可是，你也是我的初恋呵！我也想过要和你地久天长呵！我怎么会忘了你呵！你这样，我更辛苦……”

一旁的老许，再也没有忍住，落泪道：“你这傻小子呵，我打错你了呵……你必须给我好起来，我会让女儿再嫁你一次……”

冷强笑起来：“老许，谢谢你，我现在这样子，只会拖累春梅，也不配春梅，你给她另找个人嫁了吧，祝她幸福。”

冷强话音刚落，春梅就已哭成泪人，一把抱住冷强：“我这辈子就只嫁一次的，就一次的……”

06

五天后，冷强入土为安。

老许、春梅和儿子带着儿子回到了省城。

当晚，老许在朋友圈里说：“傻小子，下辈子咱俩再遇见到的话，我正好有一个女儿的话，我一定会让她再嫁给你，也不会逼着你俩离婚。”

春梅看见了，回复父亲：“我这辈子还会做你的女儿。”

亲朋们看见了，都问老许发生了什么？

老许说：“冷强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傻的男人，但也是我的好女婿！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是的，有的相遇，有些爱与被爱，都是一言难尽，因为有时候，我们空有一颗陪爱人天长地久的心，却忘了问命运愿意不愿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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