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您长寿，我的“座山雕”老爸

老爸的笑容让儿女们快乐

01.

小时候，我的脾气在几个姐妹中最犟，因而挨老爸的打最多。老爸要打我前有预兆：跟他犟嘴时，忽然看见本来正发火的他“嘿嘿”笑了，我便知道自己要受皮肉之苦了。

十来岁时，读《林海雪原》，看到座山雕杀人之前先要狂笑三声，我便很认真地向全家人宣布：我爸是“座山雕”！

从小到大，好像从未与老爸平和地交流过，只有在他打我时冲他哭喊几句，算作交代思想。虽然我上高中后老爸就没再打过我，但我与他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一层薄薄的石壁，距离不远，却无法接近。

毕业之后，我自作主张留在外地工作。老爸送我上路，一路上，他嘱咐我这嘱咐我那，我仍像以往一样带着点畏惧心理跟在他身后。火车启动的一刹那，我忽然在候车室的一扇玻璃窗后看见了老爸。他贴在窗上向火车凝视着，双眼微眯，脸上是那样一种不舍的神情。那脸庞，不知何时已不再年轻。遥望着老爸，我的心一酸，眼泪不知不觉溢出了眼眶。这是我第一次不是因为挨打而对着老爸流泪，但老爸看不见。

等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理解了老爸的心情。孩子是父母在这世界上唯一最直接的财产，父母可以以自己认为合适的任何方式去管教他们。其实老爸并非脾气粗暴之人，他与同事朋友从未红过脸，也从未见他与妈妈正面冲突过。我相信，当老爸打我时，我是他心中最亲近的私有的“东西”。

02.

很多年过去了，我给老爸起的绰号“座山雕”还常被大家提起。每提起，老爸仍然“嘿嘿”地笑，但不会再打我们了。如今，我们姐妹都已长大，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老爸却开始衰老。

老爸在五十多岁时检查出肝和肾都出了毛病。我们让他治病，他却总找各种理由拖延。其实我明白，他是怕多花钱，他总想给儿女们多留点财产。

有一次，他很认真地跟我说：“等我死了，让你妈把家里的财产给你们几个分了。”

我急了：“爸，你不能死啊！要是没有你和妈，咱们这个家不就散了吗？你的病不是什么大毛病，治一治就会好的。”

他却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花那个冤枉钱。”我的泪涌了上来，又不敢当着老爸的面哭，只好悄悄地躲到一边去流泪。

曾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老爸接到我所生活的城市来住，给他治病。老爸六十多岁时确实曾来我家住了三年，却不是来治病，而是帮我照顾孩子。我工作需要常出差，又与老公异地生活，上初中的女儿需要人照顾。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我，仍生活在他老人家的羽翼之下。

03.

曾有一个周末，我拉着老爸去游泳。在浅水区和深水区之间游了一个来回后，老爸说：太累了，今天就在浅水区游吧，别去深水区了。看老爸呼哧呼哧喘粗气，我想别累坏老人家,便答应了。

浅水区人很多，游起来不是碰人胳膊就是踹人脚，我嫌不畅快，便独自向深水区游去。马上要抓到深水区池沿了，感觉脚踹到了一个人，吓得我急忙向前一蹿，抓紧池沿,回头准备道歉，却发现是老爸游过来了。

跟老爸一起游回浅水区，感觉还是游不开，又独自向深水区游去。到深水区池沿边，又踹了人，抓住池沿回头一看，还是老爸。咦，老爸不是嫌累不想往深水区游么？再说了，他游泳水平比我高，每次都比我游得快，今天怎么总落在后面挨我踹啊？

回到浅水区，老爸又嚷累。看来他今天体质不佳，那就在浅水区游呗，怎么还偏往深水区游？这个念头刚从我脑海掠过，我忽然意识到：老爸是跟在身后保护我呢！

我试着在浅水区游了两个来回，再看老爸，他不管我了，自己去游了。刚才他真的是不放心我啊！

我从小怕水，从没想过自己能游泳。年近不惑，才在女儿的鼓励下鼓起勇气下了水，并由女儿手把手教会了游泳。但胆量有限，技艺不精，每次我往深水区游，女儿不放心，总跟在身后保护我。这一次，女儿说要考试了，留在家复习，老爸竟悄悄担起了保护我的任务。

如果是在叛逆期，我可能会甩开老爸故意往深水区游，证明我不用保护也能行。但我早已过了那个年龄，我明白我不应该让老爸操心，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便一直乖乖地在浅水区跟别人摩肩接踵了。

04.

后来，女儿上高中，老公能回来陪女儿了，老爸便回家跟老妈一起照顾新出生的孙女。可是，当我要把家搬到女儿学校附近时，老爸又特意赶来帮我搬家。

“穷家值万贯”，一收拾起来，东西还真不少。老爸不歇气儿地收拾了三天，才把我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归整好。搬家时，坐在汽车里，老爸活动着手指头说：“关节都累疼了。”我才意识到我这几天基本没干什么活儿。

新房子很大，久没人住，有霉味儿需要放，老爸把前后窗户都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

大概是搬进去第二天吧，我正站在一扇窗前读书，忽听老公叫我：“快看，是什么？”我一回头，发现一个黑色的物体在宽敞的客厅里疾速盘旋，是燕子！我吓得大叫起来：“爸，燕子！”

老爸可能正在哪个屋子收拾东西，急忙赶到客厅，我便又埋头读书了。至于那位不速之客最后是被老爸怎样请出去的，我竟然没有注意。

有老爸在身边，我竟然可以如此万事不放在心头……

05.

让我们欣慰的是，因为我生活的省城信息量大，接触面广，老爸在帮我照顾女儿那几年经常能参加各种为老年人举办的活动，增强了保健意识，掌握了很多保健方法，也适当买些保健品和保健器械来使用，体质明显好转。

老爸除了在饮食上注意调节之外，每天还按保健专家教的方法自我按摩，一坚持就是十多年，他每晚从头到脚地敲打好几十分钟，惹得老妈常不胜其烦。每天要坚持步行一段时间，有时参加当地暴走团，他老人家竟然能走到最前面，弄得有一段时间老爸不去，暴走团的成员都想他，一个劲儿问他什么时候再去参加暴走。

付出总有回报，老爸的自我保健和锻炼真的见效了。某一日，妹妹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我，她带老爸去体检，肝功化验大三阳竟然全部转阴！

老爸用乐观、信念和坚持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2012年11月，我和妹妹陪父母去新马泰旅游，在泰国的沙美岛，75岁的老爸在沙滩上跳跃、拿大顶，让我给照相留念。沙滩上的游客都羡慕老爸的健康，连当地的服务生都举起胳膊对着我们惊叹“strong”。

七十五岁的老爸在泰国沙美岛高高跃起

06.

老爸现在的目标是活过一百岁。今年他虚岁八十，不但没有闲下来颐养天年，反倒在郊区开荒种起地来，他说要让儿孙们吃上生态绿色食品。

老爸与时俱进，对各种新鲜事物保持着兴趣和学习力。在我家时，跟我学会了摄影、使用电脑和手机。这几年，又跟身边的儿女们学会了使用微信，每天在家人群里用文字、图片和视频晒他的田园生活，让我们感受着他老人家心里的充实和快乐。

老爸的语言质朴、平实、生动，带着乡土气息。读之感觉有赵树理的风格。随意摘录几段请大家品读一下：

5月16日

在地里住的。今早6:30起床，在屋内拎水稀释化肥，浇棚内8个菜池子，完事才吃早饭。没有农家肥，也得用点化肥，不然不长。

坐着歇一会，起来不敢走。干上活哪都不疼，一休息到处难受。奇怪吧！

今天上午挖坑改土种南瓜。种南瓜的坑，改土、施肥、浇水，整理完毕61个，午后下种。

5月17日

土豆有少数冒尖了，黑大豆、绿大豆、黑饭豆都出来了，炒苞米照垄了，粘苞米也都冒锥了，各垄的杂草随之也都跟出来了，苗前的除草剂都不能用了。唯有豆角还没露头。

孩子们不懂“照垄”是什么意思。“照垄”就是苗长高了，出齐了，离远看一片绿。

6月1日

黄豆种了整整2O垄。南边留两垄挖壕沟断树根，北边还有八个长垄。

我在地里时，稀稀拉拉下了几气儿雨点，有一阵还带几个小雹子。看天上的雲彩不连串，不会下大雨。

傍中午时又下雨了，这回可能要大点，暗忖，我的黄豆不用浇水了，我的园田都借力了。可是，不妙啊，雨中有雹子，完了，我菜被打了，天灾难躲呀！

如果风向不变，雨一会即将过，雨是好雨，即时雨有用，美中不足带点小雹子不咋着。

6月15日

锄禾日当午，种地真辛苦，连着锄两遍，草还往外出。为了孩子们盘中餐，人家灭草用除草剂，我还用祖传弯勾锄，一下一下的往下锄。

6月23日

铲地一上午，太阳晒的苦。锄头一着地，汗就往外出。额头豆粒大，眼睛一马虎。胸前和后背，汗流漱漱漱。

一上午铲了14根垄黄豆，还有8垄下午解决。这一上午累不算，太阳晒的够呛。

有些话是他连贯发的，也有些是他一天之内分几次发的，我都给整理到一起，读上去竟浑然一体。

我把老爸发的文字和图片都复制保存下来，等以后积攒多了，可以印一本《老爸田园日记》。

八十岁的老爸在田间劳作

07.

都说老人健康的标准是几个“快”：走得快，吃得快，睡得快。中年时曾一度严重失眠的老爸，现在晚上躺下就能睡着。他吃饭的速度比我都快，而且食量也不见减。虽然在劳动中扭伤了腿，可是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依然健步如风，走起路来，我有时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而且，因为坚持按摩，他的眼睛竟然很神奇地没有花。看他目前的状态，活过一百岁应该不成问题。

很多人家的父母在年老之时都收敛了脾气，看儿女的眼色行事。但在我家，父母一直保持着绝对的权威。现在，老爸有时看不惯我的一些行为，还要训斥我，有时甚至能把我训哭。曾经因为跟朋友出去吃饭回家晚了被老爸骂得痛哭流涕，他老人家很传统，认为女人到点儿就应该回家，否则就是不正经了。

但，哭过之后，我心里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毕竟，这世界上，有一位最亲近的给了我生命的人，仍能训骂我！

曾听人说过：孩子不管多大岁数，在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我对这话的感受愈来愈深。年近半百，仍有父母管教，其实是这世上最朴素却也最深沉的一种幸福吧？

我心底里一直藏着一句话要对他老人家说：您打我也行，您骂我也行——只要您长寿，我的“座山雕”老爸，好日子还在后头，您一定要多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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