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女儿的生日到了，这是孩子出生后在张翔身边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提前好几天就订好了蛋糕，那是个爱莎公主形状的，女儿跟他闹了好久他一直舍不得，这次终于狠狠心买了。
一个蛋糕好几百，怎么不去抢呢？他提着蛋糕嘴里骂骂咧咧走出了蛋糕店。
但怎么回家成了难题，他骑了个电动车，蛋糕精美的盒子又稍微大了一点，他研究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
他气呼呼地杵在店门口，心里盘算着要不让蛋糕店的工作人员帮忙送一下。可又一想，刚才取蛋糕的时候，自己因为花了好几百肉疼，嘴里不干不净跟人家怼了几句嘴。
已经闹得不太愉快，他怎么有脸去找人家？
算了，他跺跺脚骑上了电动车。一只手提着蛋糕一只手扶着电动车把手加油，他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
上了路，心情突然好了，他吹起了口哨哼起了歌。
到了红绿灯路口，他也懒得看是什么灯，只前后左右瞄一眼，就准备穿行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车呼啸而至眼看就要撞上他，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车身在距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止了。
但他也受了惊吓，电动车歪在了地上，手里的蛋糕没护住摔得面目全非。
车主戴着眼镜外形看起来挺斯文，但眼睛里流露出的精明市侩让他很不舒服。眼镜男下了车拿着手机不耐烦地看时间，嘴里还凶巴巴的说他走路不长眼睛。
他偷瞄了一眼车标，又打量了一下车主那生硬蛮横的样子，神使鬼差地捂着腿躺在了地上。
02
车主显然没料到他有这一招，于是语气稍微软了一点。
“这位大哥，你刚才闯红灯了知道吗？我这边是绿灯正常行驶，你突然从路口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你看，我也及时刹车了，我有行车记录仪，清楚的能看到根本没接触到你，你现在这样，我只能报jing了。”
张翔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哼，你的车是没接触到我，可是我摔倒却是因为你，你也逃不了责任。你报吧，我反正有时间，你不着急咱们就慢慢掰扯……”
车主听了他的话眼睛转了几圈，问他打算怎么办？张翔指了指身边的蛋糕盒子，说，我也不是要讹你，今天是我闺女生日，你看，这么漂亮的蛋糕坏了，你总得赔我吧！
眼镜男又看了看时间，仿佛很焦急赶路，于是一摆手，问他蛋糕多少钱。张翔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那个眼镜男看了眼蛋糕后皱了皱眉头，从车上拿来五张一百的现金，张翔接过来后，不急不慢扶起了电动车，又提上了那个摔坏了的蛋糕，朝着家的方向去了。
他的家在一个老旧老区，说是家，其实是他租的房子而已。
这房子是张翔大专毕业后，就和女友一起租的。后来他们结婚，生孩子，都是在这里。虽说是租的，可在他心里，这就是他的家。
虽然如此，每每交租的时候，他们还是有种失落感。同时心里也较着劲儿，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真正的家？
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他们两口子拼命努力，甚至孩子生下来就送回了老家，直到快上小学了才带到身边。
即使如此马不停蹄，也依然赶不上房价的滋长。他们每天上下班，总是一脸憧憬地望着路边的高楼大厦，幻想着那些新盖的小区里，有一套房子是属于自己的。
03
算一算，他们手里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的钱，差不多够在这个城市里付个首付了，所以才把该上小学的女儿从老家接了过来。
他租的房子在六楼没有电梯，停好电动车爬了几节楼梯他才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心想可能是刚才摔的那一下。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有些变形，张翔的心情倏地低落起来。
媳妇慧霞边给他开门边抱怨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喊他爸爸。
“爸爸，爸爸，你终于回来了，看我的爱莎公主裙子漂亮不？我的爱莎公主蛋糕呢？我最喜欢爱莎了……”女儿身上穿着新买的裙子，头上还像模像样戴了个皇冠。
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张翔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慧霞一脸狐疑地打开了那个变了形的蛋糕盒子，女儿只看了一眼，就撇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只是被摔了一下，形状变了，味道没变，难道不能吃了？
张翔揉着摔痛的膝盖，嘴里没好气地开始嚷嚷。
“你跟孩子置什么气？那么大个人了，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好好的骑着电动车怎么会摔了，明知道今天孩子生日，路上就不能慢一点！”慧霞见他吼孩子，气不过骂了他几句。
张翔听着媳妇的骂声，女儿的哭声，只觉得头痛欲裂：“好了，你们能不能安静点！我这点事儿都做不好？谁让我没本事呢，我要有钱买辆车，怎么还会一只手提着蛋糕一只手骑车，过个路口还被人撞翻在地？”
什么？你被车撞了？慧霞收起怒火问他。
他点点头，说出了事情经过。
04
慧霞翻了个白眼，说他活该，那个路口跟他说了多少遍了，让他过的时候看着点红绿灯，就是不看。以前过一万次都没事，一旦有事，那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本来开开心心的一个生日，因为这么个插曲，气氛一下子沉重了。女儿闷闷不乐窝在慧霞怀里，慧霞看着他唉声叹气，他只觉得无法呼吸，于是躲去了卧室。
不知不觉他竟然睡着了，梦里还是和慧霞谈恋爱的时候，那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呀，他在路边给她买个两块钱的炸串，慧霞都能拍着手夸张地说真好吃。
他和慧霞是同班同学，两个人在学校时都是学渣，颇有些同病相怜。毕业后一起找工作，为了省钱早餐经常分吃一碗豆腐脑。
后来勉强也都找到了活儿，钱不多但也算安稳，于是就去领了证。
谁知道婚后两个月慧霞就怀孕了，公司见她肚子大起来，也没说辞退，只是给她调了岗位，当然，工资也随之腰斩了。
慧霞不娇气，一直上班到生产。三个月产假结束后，狠狠心断了奶就立刻回到了工作岗位。
张翔的娘在这里住了不到两个月，实在觉得憋屈不如老家宽广，就抱着女儿回了老家。
他们两口子最多半个月回去一趟，每次回去都能发现孩子变了样。慧霞心里疼呀，慌张呀，但没办法，抱起孩子就没法赚钱，不去赚钱就更不能在省城立足了。
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对省城有着谜一样的执念。他们这这里读书，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成家生孩子。
在他们心里，早就把这个城市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房价每年都在涨，他们已经那么努力，仍然难以立足。
05
他醒来时，女儿睡了，慧霞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抹泪。
“你也是，闺女从小不在咱们身边，好不容易今年接了过来，为了让她开心，我给她买新衣服，做好吃的，本来蛋糕已经订好了，只是让你去取一下，怎么会弄成那样？你都不知道，女儿刚才有多失望？”
一说到女儿，张翔的心里也变柔软了。是呀，女儿那么小，又有什么错呢？
他把慧霞搂在怀里，想安慰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也许生活就是这样没有意义吧，他看到慧霞的头上零星有几根白头发，皮肤由于常年疏于保养，干燥得起了细纹。
难道，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
两口子闲聊了几句，就扯到了给孩子报名的事情上。
眼下孩子还在上学前班，房子暂时又没买下来，所以入学的事迫在眉睫。
他们打听了一圈，想到了房东阿姨。阿姨是个热情的人，也算是看着他们成家的，一听说他们的事，竟一口答应了。
房东阿姨说自己有个远房表侄子，在附近一家学校当校长，可以帮忙牵个线。还交代让他们把需要的资料准备好，这几天去见见。
没想到，让夫妻俩头疼了几个月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张翔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说等女儿醒了就带她去游乐场好好玩玩，弥补一下今天没有蛋糕的缺憾。
几天后，他带着资料去见那校长的时候傻眼了，那校长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竟然是女儿生日那天差点与他相撞的车主。
06
校长这时候一下子变得很有素质，说起话来文明有礼貌，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不愉快。
但是，最后人家也说了，学校招生政策有变，只收片区有房产的。并问他在哪个小区住？
张翔红着脸说还没买房，那校长双手一摆，说那就没办法了。
回来路上，他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家慧霞还埋怨他：“哎呀，你是个死脑筋，现在这社会，只要拿钱哪儿有办不了的事？你也别气馁，咱们也行动起来，该送礼就送礼，该花钱就花点钱，只要孩子能上学，咱们大人受点委屈怕什么？”
见媳妇如此着急，他终于说了那天红绿灯路口的经过。
慧霞听完气得拍了他一巴掌：“你呀，钻钱眼里了。那事儿本就是你闯红灯不占理，怎么还让人家赔你蛋糕钱，赔就赔了，还赔那么多，占人家便宜对你有啥好处？”
“当时不是也没想那么多，就，一时鬼迷心窍了……”张翔越说声音越小。
算了，都过去了，再纠结也没用。今天你去，那人态度怎么样？慧霞问他。
挺好的，人家到底是文化人，好像都不认识我了，挺客气的。张翔回答。
那就好，咱们这几天合计合计，看看买点啥礼物再登门一趟，记住，取点现金放进去，只要他肯收，就不怕他不办事。慧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几天后，两口子买了几瓶上好的白酒，包装挺精美的，夹层里放着几千块钱现金。
两口子都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儿，出门前还都相互鼓励了一番。
07
可一出家门就腿软了，慧霞问，这礼物会不会太轻了？
张翔说，应该不会，礼物不值钱，夹层里不是放着咱的心意的吗？
又走了一会儿，慧霞又问，咱和他又不熟，这样过去是不是太冒昧了，人家不会把咱们赶出来吧？
张翔看着她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声：“哎呀，你可真逗。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吗？怎么还没去就怂了？”
“嗯，是有点紧张。老公，咱们要不在路边走一会儿，等我不紧张了再去行吗？现在我一想到等下要去做的事就尴尬，我怕我到了地方说不出话来……”慧霞拉了拉张翔的衣角。
他们在一个广场的花坛边缘坐了下来，路边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慌慌张张，那焦虑的神情与他们一般无二。
“老公，你说，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生活吗？我们都毕业那么多年了，好像也没奋斗出个啥名堂。”
“嗯， 没办法，谁让咱们在学校就是学渣，出来社会肯定比别人跑的慢，这怪谁呢？”张翔自嘲着说。
“可妞妞怎么办？那天睡觉前她还搂着我的脖子说不喜欢这里，这里节奏这么快，我能感觉到她一点都不开心。”
“谁不喜欢大城市呀？咱们只要努力点，孩子会适应这里的。”
“努力努力，我们从毕业那天起就喊这样的口号催眠自己。这些年，我们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虽然是攒够了首付，可是以后呢？装修的钱去哪儿弄？更别说每个月的房贷，就我们这点工资，难道还要让女儿跟我们一块儿节衣缩食？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慧霞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一脸的迷茫。
最终，他们也没把礼送出去。
08
晚上，慧霞把女儿哄睡后，夫妻俩开了那两瓶酒。
两人喝得醉眼朦胧，张翔眼里的泪珠掉进了酒杯里，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大城市的酒就是好，咱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呢……”
他动情地拉着媳妇的手说：“咱们回老家吧！我打听过了，咱们县城的房子比这里便宜多了。咱们的钱回去付个首付加装修都用不完，咱们学历虽不算高，但回去发动下家里的人脉，还是能找份不错的工作，收入也不比这里差。
关键是老家消费低，老人也住得近，孩子能帮着照料，咱们心无旁骛好好干，以后的生活总能越过越好的……”
张翔的舌头有些打结，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失去了意识。
断片之前他依稀看到妻子对他点了点头。
时间一晃快过年了，他们已经在小县城安了家，孩子也顺利上了小学。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小区楼下堆了个雪人。女儿围着雪人笑着闹着，张翔把妻子紧紧搂在了怀里。
或许，他们都不是干大事的人，细水长流，波澜无惊度过一生也挺好的。
平凡自有平凡的自在，不是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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