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黔达
【题记】这是作者提交给2012年5月25日在成都举办的“纪念胡乔木同志诞辰100周年暨秘书工作论坛”的论文。文中提到的某些存在问题，时至今日依然有所反映。故重发此文，以供参考。
翘首以盼多年的、整合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规范的《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条例》（以下简称《新条例》）终于出台了。这是我国公文处理工作中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相信贯彻《新条例》，必将进一步推进党政群机关乃至企事业单位公文处理工作科学化、制度化、规范化，必将大大提高办文质量、效率和水平。 《新条例》规定，“公文处理工作应当坚持实事求是、准确规范、精简高效、安全保密的原则。”强调“行文应当确有必要，讲求实效，注重针对性和可操作性。”“一切从实际出发，分析问题实事求是，所提政策措施和办法切实可行。”这些规定，既把“实事求是”确定为公文处理工作的基本原则，又在行文规则、拟制公文的要求中再次强调，足见其在办文中的重要性。“实事求是”是在办文工作中继承和发扬我们党优良传统的基本文德、文品、文风。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同志就提出了“实事求是”这一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论述，实事求是逐渐成为我们党的思想路线。几十年战争和建设的革命历史实践证明，凡是坚持了实事求是，我们的事业就发展；凡是背离了实事求是，我们的事业就遭受挫折。
邓小平同志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绪一致向前看》的报告中强调：“实事求是，是无产阶级世界观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过去我们搞革命所取得的一切胜利，是靠实事求是；现在我们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同样要靠实事求是。不但中央、省委、地委、县委、公社党委，就是一个工厂、一个机关、一个学校、一个商店、一个生产队，也都要实事求是，都要解放思想，开动脑筋想问题、办事情。”
江泽民同志再三强调，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是一大祸害，必须狠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歪风，时时处处坚持重实际、说实话、务实事、求实效，大力发扬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工作作风。
胡锦涛同志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更是明确要求：“以求真务实作风推进各项工作，多干打基础、利长远的事。加强调查研究，改进学风和文风，精简会议和文件，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反对弄虚作假。”
实事求是既然是党的思想路线，既然是党的优良传统和共产党人应该具备的政治品格，既然是改革开放、科学发展的不二法宝，当然应该是党政机关公文处理工作的基本原则。可是长期以来，不少地方、部门在办文中，多少都存在不实事求是的问题。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情况有所好转，但仍然存在不够实事求是的情况。公文（包括领导讲话稿，以下同）中说假话、大话、空话、套话、涩话、陈话的现象，依然严重存在。
一是讲假话。有的公文不顾客观实际，夸大成绩，歌功颂德；缩小问题，刻意掩盖，文过饰非。有的言不顾行，言不由衷，说一套做一套，神圣的话，庄严的话，说了不去实行，光说不做。不少讲话尤其是领导年终或任内述职报告，涉及存在问题常常避实就虚，避重就轻，护短遮丑，虚与委蛇，不吐真情。更有甚者，个别人台上讲官话，台下说鬼话，口言善，身行恶，言与行严重背离。正如有网民批评有的公文用语虚华不实，滥用溢荚之词：“会议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设计没有不周密的，规划没有不宏伟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工作没有不扎实的，决策没有不英明的。”但实际工作、结果差距甚大，甚至完全相反。
二是讲大话。有的公文论问题高调法，讲问题的调子尽量往高里提，习惯地加副词，动辄就是历史的高度，时代的高度，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度概括之类的话。有的议发展造势法，谈到发展目标、今后想法时，动不动就是什么“大举措”“大行动”“大发展”等等；谈到具体问题时，动不动就是“特大项目”“特大影响”“特大收效”“再造一个××城市”“再造一个××基地”之类。有的列成绩膨胀法，总结工作成绩时，常用“十大成果”“八大变化”“六大变革”等吉利数概，动辄“创历史最高水平”“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好局面”“出现历史性的转变”等等。有的谈缺点障眼法，谈及缺点问题时，把“生产下降”叫做“负增长”，把上当受骗叫做“缴学费”，把行贿叫做“感情投资”，把游山玩水叫做“社会考察”；出现重大失误、重大问题避而不谈，善后处理则尽量“评功摆好”。有的谈体会虚势法，在讲到体会时，动不动就是以新旧“三论”作指导、“提高认识是前提，加强领导是关键”“思想工作是根本，发动群众是基础”、“管理是先导，建立制度是保证”云云。我们不是说这种用语本身有什么不对，而是说在文件中不问具体情况，不视具体对象，千篇一律的套上这些大话，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表现。公文是为了实用，能解决问题。公文必须言及其实、言及其义、朴素无华、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华而不实、虚情假意。
三是讲空话。有的公文文章虚。一些文章，论述的问题不谓不重要，但总是停留在、满足于讲必要性，讲重要性，讲重大意义，讲原则，再加要处理好的几个关系、树立几个意识、强调几个重视等等，就是缺乏对问题直面的、鞭辟入理的剖析，没有针对性，既不触及实际问题，也不回答群众关切的问题，缺乏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使人看了不得要领，人们称之为没有错也没有用的话，如同镜中之花，没味、没用。
有的公文空话多。越写越长，废话增多：冗长拖沓，讲话添枝加叶，短话长说，长篇大论，洋洋万言空洞无物，看似面面俱到，实则离题万里，没有多少真货色，“下决心不要群众看”。正如群众批评的：“有数量无质量，有长度无力度，有价格无价值，有厚度无深度。”
有的公文内容空。或者缺思想，把一些流行性语言、时兴政治套话堆进文章，代替有血有肉的材料和真知灼见的分析。好听语言、华丽词句不少，但多是没有用处的正确的废话、隔靴搔痒的空话，不能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和心灵的强烈震撼。看了没印象，听了没感觉，用来指导工作是一堆豆腐渣。或者缺办法，对上级指示缺乏深刻把握和感悟，对基层问题和矛盾缺少深入了解。写作的素材是通过二手、三手材料剪切来的，闭门造车、苦思冥想出来的。吃不透上面的，摸不清下面的，形不成自己的。出手的东西，鲜活的群众语言少，定量分析少，闪光的思想少。讲意义多，要求多，大话多，硬硬实实的办法比较少，迈不过从“怎么看”到“怎么办”这个坎，只能绕弯子、打圈子，引经据典，洋洋万言。用来教育人，缺乏针对性、有效性；用来指导工作，纸上谈兵，中听中看不中用。或者缺骨气，领导爱听什么，就写什么，汇报什么，力争与领导实现思路上的“对接”。拍马屁的话变着花样讲，触及短处和丑处的话轻描淡写地讲，怕字当头，唯唯诺诺，不敢碰硬，没有坚持真理的勇气。或者缺眼光（战略思维），一些公文，求稳妥、求保险，不敢触及矛盾和问题，不敢越雷池半步，身在“新”中不知新，身在“变”中不知变，身在“险”中不知险，固守陈腐的观念、传统的习惯、往日的经验、前人的一般结论，没有养成开拓创新、独立思考、逆向思维、多维思维的习惯，展示不出深邃品质和魅力，更没有强烈的思想穿透力。思维的空间被围在狭小的天地里，打不开思维的天窗，展不开思维的触角，找不出事物间的联系，把握不住事物的走向，不能预测未来，只能看到眼皮底下那点事，缺乏深刻的洞察力和政治敏感性，不能言人之欲言，言人之难言。
四是讲套话。不少公文总是有几句“标准”的话，似乎非要不可，不管张三还是李四，也不管是讲什么问题，都要有那么几句话，不管你爱听不爱听，爱读不爱读。似乎不说这些套话，就成了问题。讲成绩，言必称“领导重视”；讲问题，“但是”一转，有现象无对象；谈打算，全是上级领导的要求，没有半句“个性”话；一说要有新措施，就凭空想象，尽支虚招。有的公文下级抄上级，上级抄中央，照抄照搬、移花接木，面孔大同小异，语言上下雷同。此类现象主要表现在总结、报告、讲话稿之类的公文中，僵化刻板，千篇一律。有的公文八股老调沉碴泛起，一些文章从语言到思想，都缺乏现实感，句式呆板老套，僵化生硬，套话连篇，暮气沉沉。有的公文牵强附会，思想贫乏。应景式的、表态式的官样文章泛滥成灾。这一类文章往往是没有多少实质内容，然而却是形式铺张，不惜大量运用一些“最高级的”形容词，以哗众取宠。对这样的文章，虽然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说作者的态度不真诚，但是，却总是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加强领导，精心组织，排除干扰，全力攻坚”“依法行政，服务大局，围绕中心，突出重点，求真务实”。“放之四海皆准”，哪一个场合都适用。有的工作报告程式化、模式化。突出地表现在：年年都是一个模式、一副面孔，看过一次就不用看第二次了，且报告中谈工作少、说体会多；谈监督少、说支持多；空话、套话、原则性的话充斥报告全篇。有些语言，年年都要提及，不痛不痒，味同嚼蜡，实在没劲。
五是讲涩语。有的公文语言枯燥，用语陈旧。不讲究辞章文采，语言缺乏色彩，文字干巴，词汇量少且陈旧，味同嚼蜡，难以卒读。有的总是遵循某种固定的模式，按照一种“格式化”的方法写作，使用的是所谓“标准”的语言，于是写出的东西往往都具有僵硬刻板的特点，更淡不上语言特色和风格。“语言无味，像个瘪三”。有的公文用语晦涩模糊，堆砌辞藻，大玩词汇游戏，弯弯绕，成心让人听不懂、看不懂。有的公文．“新新语言”大行其道，哗众取宠，乱造概念．词句离奇，五颜六色的概念和语言风行云走，使人不知所云。总爱搞几个“性”，如“重要性”“必要性”“创造性”之类，总爱弄几个“化”，如“一体化”“市场化”、“大众化”。其中有些倒也用得精当，而大多则成了新的“八股”，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这一方面是曾经有过的思想禁锢，使得一些起草者为避开雷区不得已用曲折迂回的语路表达最简明的思想；另一方面，长期形成的对西方哲人的盲目崇拜，一些学者型公务员习惯采用欧化句式和硬译新词，凡是理论表达，似乎必须与大众语言拉开距离，否则就意味着浅薄；再有因为思路不够清晰、总觉得现有的词汇、组词方法无法说清，无意中做了虚假包装。需知用最浅显的语言表达最深刻的思想，才是真智慧。
六是讲陈话。有的公文特别是一些领导讲话，总是因循守旧，讲一些几十年一贯制的陈词旧话。不与时俱进，吸收新思想、新观点、新内容、新语言。不注意客观信息环境的发展变化，不谙知识化、年轻化受文对象认知水平、接受心理的变化。结果说话写文章总是不受听不受看，难免“与新社会群体说话，说不上去；与困难群众说话，说不下去：与青年学生说话，说不进去；与老同志说话，给顶了回去。”
这些说假、大、空、套、涩、陈话的文风，都是“以言欺人”，都是与实事求是的办文原则背道而驰的。究其原因，一是党风政风、社会风气不正必然影响到文风不实不正。重者某些领导干部的政绩“需求”驱使不实文风公文滋生；轻者是形式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作怪。于是出现“官出假话、假话出官”的潜规则，滋生着“报喜不报忧”的不实文风。
二是客观上受历史上老八股、党八股、帮八股那一套假大空等遗毒的深深影响。尽管长期以来我们一再强调改进文风，但多在表面层次做文章，而没有伤筋动骨：多在操作层面做文章，而没有触及到深层问题；多在执行者地步做治疗，而没有从领导者地位动手术；多在认识角度做检讨，而没有从问责角度做惩处。以致屡犯屡错，问题依旧。
三是与思想意识、学风方面的问题密切相关。有的是蓄意讲假话，有着清晰的思想意识根源和造假意识，对自己为什么要说假话的目的明确。有的是习惯性讲假话，有思想意识的根源，但自己似乎不很清楚，习惯于按照错误的经验和不良的社会习俗行文办事，总以为大家部这么做，说假话时也几乎没有内心的不安。有的则是“被”迫讲假话，唯领导之命是从，丧失了目己的原则立场。
这种不实文风，影响恶劣，危害甚大。“严重影响真抓实于、影响执政成效，耗费大量时问和精力，耽误实际矛盾和问题的研究解决。”（习近平同志语）欺骗他人，损害诚信，损害讲话者、为文者自身形象。助长歪风，丧失民心，有损党政领导机关的公信力使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在群众中失去吸引力、感召力、亲和力。笔者曾经搞过一次千人公文问卷调查，涉及对党政机关公文（包括领导讲话）真实性、公信力评价时，竞有近半数被调查者持否定评价。样本不一定准确，但文风不正的不实公文公信力的缺失，确是不争的事实。
正如习近平同志所指出的，“一切不良文风都是不符合党的性质、宗旨的，都是同党肩负的历史使命相背离的。大力纠正不良文风，积极倡导优良文风，已成为新形势下加强和改进党的作风建设一项重要任务。”端正文风，树立实事求是的文风，对于加强党的建设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对于树立党和政府威信取信于民，对于密切党群、干群关系，都具有重要意义。
当前，公文要弘扬务实之风，就必须做到“三实”：内容实事求是，表述实在质朴，功效实际管用。像习近乎同志所强调的，“要讲符合实际的话不讲脱离实际的话，讲管用的话不讲虚话，讲有感而发的话不讲无病呻吟的话，讲反映自己判断的话不讲照本宣科的话，讲明白通俗的话不讲故作高深的话。这就要求我们的文件、讲话和文章，力求反映事物的本来面目，分析问题要客观、全面，既要指出现象，更要弄清本质；阐述对策要具体、实在，要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要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则是、非则非，不夸大成绩，不掩饰问题。要深入浅出，用朴实的语言阐述深刻的理论。要有感而发，情真意切。”按照温家宝同志所说的，报告、公文“要坚持实事求是，用事实和数据说话，不讲空话、套话。努力做到文风朴实、文字简洁、语言生动，使群众听得懂、愿意听、记得住、能管用。”
这就要求我们，首先要着力改进党风，努力克服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要努力活跃党内生活，扩大党内民主，大力倡导独立思考的风气，创造鼓励讲真话、提倡讲新话的宽松环境。 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要起带头作用。文风改不改，领导是关键。各级领导干部应做到“四要”。
一要学会做人。文如其人，作文与做人，与人的素质是紧密联系的。要增强党性修养，坚持以德修身，实事求是，努力成为高尚人格的模范。只有自己的境界高了，没有私心杂念，才能做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讲出的话、写出的文章人们才愿意听、愿意看。如果言行不一、表里不一，台上台下两个彤象，圈内圈外两种表现，即使讲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二要加强学习。要把改进文风同改进学风结合起来。努力学习党的基本理论，掌握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以此作为政治上的望远镜和显微镜；学习新知识，了解新事物，不断拓宽视野，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力的东西，充分合理地继承和运用。理论功底扎实了，知识积累厚实了，肚子里装的东西多了，才能厚积薄发，言之有物、深入浅出地讲话、写文章。
三要亲自动手。带头讲真话、讲实话，通过自己以身作则带出好文风来。一些重要讲话和文章应当全程参与，出思想、谈看法、拿主意，在求真务实方面把好关、带好头。
四要深入群众。把改进文风同改进干部工作作风结合起来，尤其要加强调查研究、深入了解群众呼声。文风不实，反映出思想作风不纯、工作作风不实。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能从调查研究中来，从群众的实践和创造中来。胸有成竹才能出口成章，找准症结才能对症下药，源于实践才能指导实践。要树立实事求是的文风，必须从思想和感情深处把人民群众当主人、当先生，不耻下问。尤其要做到“四贴近”：贴近基层，贴近群众，贴近青年，贴近网络。要善于把群众的创造性，把吸收到公文、讲话中来，才能够使我们的思想和文字体现出时代要求、群众呼声，符合实际情况，能够解决问题。
要树立实事求是的文风，“为文之人”的笔杆子承担着直接的重大责任。为领导代言，为机关单位代言，就必须善于站在领导高度思考问题。因此，上述对领导的要求，也是对笔杆子的要求。此外，我们强调笔杆子尤其必须努力提高理论修养，加强理性思维，勤于思考。必须努力学习，增强积累。要向群众学习，向网络学习，向书本学习，厚积薄发，博览群书才能信手拈来。只有这样，才可能写出“上达天听，下接地气”的、实事求是的好文章来。 ——急就于2012年5月24日下午 （作者系中共四川省委党校、行政学院教授、四川行政学院原秘书长，时任四川省秘书学会会长兼公文研究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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