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还没来得及嗅出味道,就倏忽而过,外阳台上那只晨光中还扯着嗓子欢唱的大公鸡瞬间化为餐桌上的美味。
鸡是婆婆拿去菜市场杀的。所幸我看不到它受刑前的恐惧、无助和挣扎,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想象不出这一幕,因为小时候,帮老爸杀鸡,一直是我最乐意做的事。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当村庄的空气里刚刚能嗅出一丝丝年味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就按捺不住那颗骚动又喜悦的心了。稀稀疏疏的小鞭炮一会儿在村子东头响起,一会儿在村子西头响起。今天这家的院子里飘出炸丸子的油香,明天那家的院子里飘出蒸馒头的麦香,陆陆续续,从庄头荡到庄尾。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孩子就顺着这些香味,准确地找到那家庭院,一准是把肚子填得饱饱的。可是,能吃上肉,不到小年,那只能是妄想。
当雪花纷飞,当房檐上的冰凌挂得很长,小年就在小孩子们踢毽跳绳的笑声中越来越近了,家家桌子上那碗鸡肉的香味也越来越清晰了。
因为鸡代表着“吉利,”所以,一年中,常常是能吃到三次鸡肉的。一是中秋,一是小年,一是除夕。因为过年,家家都很隆重,农历腊月二十起到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庄稼人可能一直到正月出去,才算把新年过完了。不似中秋那么匆忙,还得顾及田里的农活。也正因为天天都是闲着的时光,所以,小年和除夕的鸡肉,仿佛也是品着吃的,觉得是最香。小年,因为也有个年字,就成为小孩子们最盼望的。
农历二十三的晚上,就要把要杀的大公鸡逮好。这是我小时候最乐意帮老爸做的事。傍晚母亲喂鸡的时候,就仔细挑选好,哪只公鸡长得肥硕,色泽油亮。只待天黑,鸡们都进入窝里,我和老爸拿起手电筒,对着它们的眼睛来一番猛照,鸡们就在一阵恐慌的“咯咯”声中瞬间掉进黑暗的深渊,我们毫不费力地就把大公鸡擒到了手。
整整一夜,就盼着天快点亮,盼的越切,时间就过的越慢。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都是鸡肉的香味。
腊月二十四,小年,终于伴随着太阳的升起,来了。早上吃过饭,老妈就开始烧水,老爸开始磨刀,我忙着把烫鸡的盆和等鸡血的碗找好,拿到院子外面的花椒树跟前。一切准备就绪,老爸把昨晚那只捆绑着腿的大公鸡拎过来,一手用力抓着公鸡的翅膀和头,一手用刚磨得锃亮的刀在公鸡脖子上一划,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洒在碗里。我分明看到,大公鸡的气管还在拼命地呼吸,双脚一阵乱登。当最后一滴血滴尽时,老爸就把鸡用力地扔出老远。这时,我总会看到那只还没有解开绳子的大公鸡在地上扑腾,努力地张开翅膀,勾着那再也抬不起来的曾经很高傲的长着漂亮的大红色鸡冠的头,没有方向地奋力跳起,重重摔下,再奋力跳起,再重重摔下,一次,两次,高度越来越低。最后一头栽在不知会是什么地方,也许是树下,也许是猪圈旁,也许是阴沟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每次吓得跑进屋里不敢看,老妈和老爸是一直站在那里看的,经常还听到老妈说:“可怜,可怜,你下辈子不要再托生成鸡啦。”直到它再也不能动一下了,老爸就开始喊我舀开水,烫鸡,拔毛。于是,我又欢呼着上前了。
一心只想着吃鸡肉的我,哪里还会想到大公鸡的今生今世呢?
晴朗的冬日,大公鸡总是高昂着头,火红的冠子,就像国王的皇冠,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辉,翘起的墨绿色大尾巴,总是在它用力啼叫的时候才向下弯去。它仿佛一个国王,雄赳赳地带着一群母鸡,它的那些肥瘦不一,丑俊各异的妃子,在麦田里散步,寻找可口的食物。春天,它看到那些已经当妈妈的母鸡们带着一群群鸡宝宝,欢快地叫着,追着,就感到无比满足。夏天呢,这位国王,又带着它的妃子们躲在树荫下或闭目养神,或梳理羽毛。
小年,在孩子们享受鸡肉的美味后,舔着嘴巴上的油腻中过去了。
自从十五六岁懂事起,我就再也不看杀鸡了。成家后,也用不着自己杀鸡了,市场上卖鸡杀鸡剁鸡一条龙,只要去选好就行了。有一回,也是小年,我去菜市买鸡。老板拿出我选好的公鸡,麻利地用刀往脖子上一抹,然后往那边滚烫的开水桶里一扔,不一会,公鸡就被脱的光光的了。
我不知道,这时的公鸡还有没有机会扑腾,还能不能发出一声求救,还有没有来得及恐惧。我有些怅然。
今年的小年,我连菜市也懒得去。这只大公鸡在我家养了好些日子了。我看到它在阳光下抖擞着羽毛,啄食每一片菜叶,张开翅膀拥抱每一个日子。我也看到它因为我的靠近就惊恐地无处安放。每天一大早就“喔喔”地唱起来,唱得那样卖力,仿佛因了它这一声啼唱,全世界的光明就到来了一样。它努力唤来黎明,唤醒睡梦中的人们:起来吧,阳光正好呢。
正是这些,让我明白小时候看到的被杀的鸡的为什么要扑腾,要挣扎。那是因为,它们也想在自己的世界好好地、安稳地、自在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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