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记起一件事,是在我整理照片的时候想起来的,然后我翻阅所有的平台,终于找到了这张图片。
我在土山上摆出的图案这显然不是我现在搞出来的。
这张照片拍摄于六年前,我用它来祭奠某个人。
事情发生在大二那年,地点是我家附近的土山上。
那年的五一本身只有三天假期,加上运动会正好七天,且大二不用参加运动会,于是我便回了老家。
回家的头一天感到异常无聊,除了看电视似乎也没什么好干的,于是我决定去山间走走。
我绕过土山下的一片白杨林(那里埋着我养的第一条狗,没名字,就叫狗娃)。径直上了土山。顿觉体力大不如从前,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就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图中的草地)。
我戴上耳机放起了应景的歌,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蔚蓝的天,一切都很好。我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正当我眼神迷离惬意的均匀吐息之时,眼睛的余光突然扫到对面的山路上站着一个人。
我感觉自己的小天地一下子被打扰了,很不爽,便警觉起来。
那人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其实那只是一棵小树而已。
然后小树告诉我它不是小树,他开始移动了。
他跳进山涧,又爬上我所在的这座山,不一会儿山的拐角就挡住了他,我看不到他的去向。
“哗啦啦。”不一会儿,趟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那片山脚的碎石地离我就几十米,他过来了!
我摘了耳机,想到有人打扰这种气氛,便不想多留,起身准备走。
待我起身时她已经站在拐角处了。
我看了她一眼,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我小时候常见的粗布格子西装领衣服,有一排大扣子,两边有两个大方口袋,留着我姐她们小时候留的妹妹头,裤子是料子做的裤子,卡其色,裤边有些破旧,穿着一双浅绿色带襻儿的布鞋,鞋子上很多土。
我那天戴了眼镜,所以看的很清楚,我还看得出她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但她仿佛很久没洗脸,有些脏。
我仿佛看到了一张泛黄的脱离了时代的老照片。
她两手插进衣服的大口袋里,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我,眼睛里有些敌意。
似乎像是我侵略了她的领地。
我怀疑她是山顶上肋巴佛遗址附近村庄的孩子,既然她要与我争夺此地,好男不跟女斗,我另寻他路便是,就不做停留,朝山下走去。
“哎!”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我转身看去,只见那个女孩现在我刚刚坐下的地方手里拿着个红色的东西朝我晃动。
我慌忙摸了摸口袋里,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又折返回去。
女孩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我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将手里的红色手机递给了我。
“只四你滴撒(这是你的吧)。”她操着家乡话说。
“就四,就四,谢谢啊。”我慌忙感谢。
这次我离她更近,看的很清楚。
她的确长的很清秀。
她有着现在的人想要割却割不出来的双眼皮,眼睛异常明亮,眉毛直而浓,鼻子小巧挺拔,嘴巴也很小,这些五官又很规整的镶嵌在了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如果她能把脸洗干净,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
她见我看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家在肋巴佛那边呢吧。”我见漂亮女孩的尿性不改。
“蛮在(没有在那)。”
“那你干什么来了。”
“行(寻找)宝脑(羊奶子,又名蓝湛果,山茄子果,一种很好吃的野果)。”
“现在哪有宝脑,那得到七八月份了。”
女孩眨眨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怀疑我的话。
她转身走向几块石头旁,那几块石头堆成了金字塔状,只见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把石头拿开,从石堆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张报纸,折成了三角兜状,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东西。
她走到我面前,把报纸打开,露出了紫色新鲜的宝脑来,叶子还是翠绿的。
我目瞪口呆。
“家(给),你要呐(你要不要)。”她示意我伸出手。
我伸出手,她在我手上倒了半把。然后又将报纸包好,放回了石堆里,把石头盖好,看起来天衣无缝。
我拿起一颗尝了一下,有一点点酸,但绝对是新鲜的口味。
这东西在我们这边的野果里要数珍品,数量稀少,与扎莫(树莓也叫山酱果)齐名,每到七八月份,便会有好多小孩在街边叫卖,就数宝脑最贵,一把要一元五角钱。同时期的山果还有皮儿(野草莓,小拇指蛋大小),林檎(又名沙果),再晚些就更多了,沙丁子,面梨,牙咯哒和酸叶子,我们有时候发现一颗野果树,能在底下呆一天,吃光为止。
羊奶子女孩藏好宝脑,转过脑袋来看我。
我立刻明白了,说:“我不动。”
女孩笑了,说:“薄(不要)给别人说。”
于是起身,看着我,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先行离开,在我还没来得及回味整个事情的时候,回身看去,她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回家后,我跟我妈那确认了一下宝脑的成熟期,我妈让问我爸,我爸想了想说,那个要到七八月份了。
我给我爸说我现在就见了,我爸说现在叶子都没长全,不会有的,我打算第二天再去,用以反驳我爸。
第二天有些凉,我吃完饭就急不可耐的爬到了山上,可等我爬到山上之后,惊奇的发现,那个女孩站在那里,她见到我来似乎并不吃惊,反而笑了笑,似乎是等待我的到来。我发现她今天脸上干净了很多。
她问我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我慌忙解释不是不是,可我找不到来这里的理由。
她说你等等,然后又转身,将那堆石头移开,又取出一小包报纸包着的东西。
我想说我要的就是这个。
她打开以后,我有点纳闷,不是宝脑,是扎莫(山酱果),特别新鲜,仿佛还沁着露水。
她让我尝尝,我抓了一撮,放入口中。
离奇的爱情说实话,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些东西了,它们给我的感觉除了童年的味道之外,更多了一分陌生的味道,它们不及市面上动辄一斤几十元的水果身价高,却有着那些水果无法匹敌的美味。
我突然很想流泪。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无比单纯的笑和小心翼翼的眼神,似乎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
她依旧像昨天一样藏好了她的“宝贝”,这次她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怕我来偷。
第三天我如期而至,她也在。
她还是穿着那身衣服,不过她的脸更加干净了,也更加美丽了。
她仍旧像前两次一样,很神秘的从石头堆里拿出一包东西。
我习惯性的等她打开。
这次是皮儿(野草莓)。
我说这些都卖给我吧。
她听了似乎不大高兴,抓了一小把放我手上。
“只能吃这么多。”她说。
野草莓然后她又将那堆犹如多啦a梦的口袋一样的石头堆整理好。
这次她并没有直接走掉,而是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把手伸到她面前,她摇摇头示意不吃。
“你到阿得儿上学之尼(你在哪上学呢)。”我问她。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之你到阿得儿行哈滴(这些东西你在哪里找到的)?”我又问她。
她还是没有说话。她的表情很平和,突然嘴角微微笑了笑,长长的睫毛缓缓落下,她低下了头。这不像她的年龄该有的表情,更像是一个有过很多阅历的人才有的表情。
“之会行这些儿吃力的很(现在找这些很费劲)。”她小声的说。
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她一直看着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先离开了。
回到家里,我想起了她的话,“现在找这些很费劲”。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就是想不起来了,我目前的脑子被这个女孩子占有了,我一直想着她。
之后我又去了那里,还是那个时间,那个女孩也一直在那里等我。
她先后从石头堆里拿出面梨,还有沙丁子,还有牙咯哒。
牙咯哒其实我更在意的不是那些野果了,而是她。
我珍惜和她相处的短短的时间,不论在她转身去拿野果还是她把它们放到我的眼前,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发现她一天比一天干净好看。
她发现了,也不回避,只是照例将它们的一部分送给我,等我吃完,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离开了。
我决定好好了解她。
第六天,我照常来到那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的出现,我有些着急了,我这时候才发现手机完全没什么用处。
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她还是没有出现。
林檎我失望极了,因为我明天就要回去,今天要不到她的联系方式,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最后她还是没有出现。
我伤心的准备离开,临走时我看到了那堆石头,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我走上前去。
我小心翼翼的挪开那些石头,发现里面藏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纸包,我拿出了几个纸包。
打开后,我惊呆了。
这是我前些天吃过的宝脑,可纸包里是已经干透枯黄了的宝脑,我又分别打开了其他的纸包,有的干的只剩下种子,有些就只剩下了干枯的把儿。
我又看了看这些报纸,有些是96年的,有些是99年的,这才注意到它们已经很旧了,都已经泛黄了。
我在草地上呆坐了很久。
面梨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来到了这里,中午的车,我只有一个多小时。
我找到石块和桃花摆出了照片中的心形,就在那堆石堆附近,照了照片,离开了。
有一回我看到朋友圈的一位童年玩伴发了张钓鱼的照片,配了文字“真不容易,几天才弄到一条。”
我突然想到了女孩的那句话,“现在找这些很费劲”。
这句话这个钓鱼的玩伴以前也说过。
他们说的“现在”,不是那个具体的日期,而是那个年代。
小时候,这些山货,那些喷香的鱼,随处可见,每到山上都能有所收货,每次钓鱼都能满载而归。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楼房越来越高,人口越来越多,而洮河里的水位,已经低到可以看见里面的石块,山上的野味,已经寥寥无几。
那个女孩,也许是山上的精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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