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第一个失眠的夜,是我和班里同学约了群架的前一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的报刊亭花了两毛钱给在旁边中学读书的哥哥宿舍打了电话,对话很简单:最近我们班有人要打我,哥哥,你放学的时候别出去玩,我可能会打电话找你。辗转难眠一整夜,那时候寄宿在伯伯家,吃晚饭的时候跟伯伯提了一句,伯伯反倒告诉我很多做人要小心的人生大道理,似乎比我还怕班里那群人。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我心里完全没底。反复在复读机听一盘磁带到天亮才昏昏欲睡。谁知哥哥第二天带着自己七八个‘弟兄’出现在校门口。挑事那方的阵势还没摆起来,我这边被打的先急了。那群人早早捞到消息跑的没影,只留一下一个背锅的还被吓的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我哥一看没情况也就说了两句就散了。临走时威胁了所有围观的人,敢惹我妹就等着挨揍。消息不胫而走,那群同学原来也是良民只是爱吹牛喜欢欺负人,没有了嚣张气焰反倒变得和蔼可亲在班里大家都不怕她们了人缘居然慢慢好了起来。可我这个从小地方转来的“外来户”,融入不了这个集体还反抗欺负,甚至比班里的小霸王的气势更加凶猛,加上班主任挽着袖子在班里一顿激情洋溢的讲话,内容就是某某同学别以为自己仗着社会上有亲戚就怎样,我不怕你云云,全班同学心知肚明说的就是我。剧情没有按照大家心中的剧本演,小地方来的同学没有表现出本分卑微的样子,不接受欺负居然反抗。接二连三的,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首先是所有课代表集中精神向老师反映我的不良学习情况,紧接着放学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分组讨论或者体育课自由组合练习的时候是我最尴尬的时刻。因为我不敢跟任何一组说请接纳我吧。就这样,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不论请多少家教也于事无补。我的座位被前后桌挤的转不了身。我喜欢的折纸会被同桌撕碎放在我笔袋里。暗涌在流动,在那些不甘心的人心里。甚至她们悉悉索索的议论要再次对我怎样。我内心的坚强在晃动着。好在在中学附近有一个百年老校的一本大学,当时的班主任就是毕业于那个大学,家里找了那所大学的家教,是一名研究生。补习之余我们会闲聊,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她带我去参观她的大学,她的教室,她的寝室。我当时羡慕之余满满的惊讶,她的教室居然只有五个同学,教室里摆放的是自己的桌子和电脑。她的宿舍居然只有两个人,而且宿舍里有一个超大的彩电。她居然是她们那个地方的状元,考入了现在的学校。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不能见面的时候就用书信彼此鼓励宽慰。这算是当时唯一的幸福的事情。这时候电视剧《亮剑》在全国大红大紫。历史课老师在课堂之余总喜欢讲李云龙,他说哪怕人弱小但是也要有亮剑的精神。他很矮小可是他那天站的笔直,浑身发着光。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想了很久萌生了一个决定。也是从此以后我患上了失眠,而且也养成了在深夜想事情的习惯。我决定去找她们,谈清楚。当然我也坐好了打架的准备。那是我人生中最为血性的时刻,我拍了拍那群女生中的头目,说你出来我找你谈谈。谈判的过程由于在前一晚我详细演练过。所以效果非常好。最后约定要么打到底,要么井水不犯河水。她选择了后者,并且不在班级群体里的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嚣张甚至还诚恳的说她再也不想找茬,希望我们好好相处。不知为什么在谈完回教室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么久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不过我依旧独来独往,学习依旧很差。来自同学的麻烦逐渐消失,然而来自老师的麻烦依旧继续。数学老师,英语老师,每天都要不知疲倦的损我几句。我第一次知道了孔老夫子的孺子不可教是从英语老师的口中开启了我对古文的探索。数学老师总是在讲完一个概念后叫我起来复述一次,如果我能答对就代表全班都会了。大部分同学不再挑衅,但是价值观还是紧紧跟随老师对我冷漠相待。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声的呐喊,你不适合这里请你离开吧。果不其然,我的成绩不再适合这个班级的水平,我滑到了B班。一起滑下去的有五个,其他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大哭,只有我平静的搬桌子走人。背后有老师窃窃私语说我脸皮太厚。可是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已经彻底放弃自己了。
这一放弃就是十年,到后期学习越来越差,上了一个很差的大学,读了最差的专业。在这十年里我回忆不出父母对自己的笑脸,只有叹息和他们的绝望,竟教育出一个如此差劲的孩子。当时的我和我的父母,从来不敢奢望我能进入一个正常的大学,上一个正常的专业。我的学习水平和智商永远的被封杀在我父母和那些老师嘴里。
直到后来有一天,遭遇了一场大病后的我抑郁了。恍恍不得终日,父母对我第一次展露出了宽容和关怀。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在生命垂危之际的那段日子。我无数次的点开心理咨询的网页,无数次的失眠到天亮,无数次的在深夜大哭,哭到鼻腔血管爆裂鼻血从嘴里和鼻孔和眼泪一起喷薄而出。往事一段段重现,让我扎心的回忆一幕幕画面在一点一点杀死我。我找不到令我信任的咨询师,只好想自己考一个试试,也许我在学习的过程中自己治愈了自己。
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也彻底的扭转了我的人生。
在那些曾经深夜辗转反侧的也晚在琢磨怎么应付同学的夜晚,锻炼了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吸收心理学知识极快,对老师引申的哲学问题能举一反三。认真记录培训老师推荐的每一本书,认真研读。也无数次在深夜思考人生的意义。在我不报任何希望去参加的心理咨询师考试我发现我居然半小时内就答完了所有的题。我才发现我对课本已经了熟于心了,我甚至对培训老师讲过的话能倒背如流。也就是证明,我或许是一块读书的料,也许我的智商也许并没有那么差。我还能考一个像样的考试,我还能答的很好。只是以前我从来都不会学习,也不爱学习。
之后很顺利的考过了二级,在纠结了很久之后,我瞒着家人偷偷报了心理学研究生,填报的大学就是以前辅导我的家教的学校。那个曾让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的学校。
通过努力的学习,虽然在复习的过程中还是常常遭到父亲的奚落,我还是坚持下来,最后通过了考试。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内心不知是忧是喜。太讽刺了,这一切都太讽刺了,曾经被贬低在尘埃里的我,居然还能考取这样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这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
去上学的时刻,每天上课下课认真听讲做笔记内心平静充实的日子简直令我幸福的不能自已。我才发觉学习是一件非常令人快乐的事情。只是我曾经从来都没有这种体验。我跟随学校的进度忙的焦头烂额,我甚至都快忘了以前的那个差劲的卑微的自己。
直到我坐车路过我曾经的中学,院子还是小的可怜,但是学校门面被强行装修的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找不到曾经学校门口我哥和他的同学们蹲着等我的那块台阶了。只有那个令我充满着孤单和尴尬的操场还在。我真想去学校办公室找到那些曾经挖苦讽刺奚落我的那些老师,告诉他,老师您好,咱们是校友了。再告诉他们因为你们的偏见,我的记忆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然而转头就是苦笑。
我看到了站在学校门口的自己,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我,她没有长大,她依旧失眠,她依旧在过去的伤疤里。我顿时泪流满面,好想穿过时光去抱抱她。告诉她,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对父母和老师的怨恨其实一直在我内心深处,只是被自己的道德压抑,这些怨恨令我充满了攻击性和敏感,我的人际交往在这十年间都被影响大部分以失败告终。站在校门口的我产生了“报复”曾经老师的想法,这些想法都很幼稚,甚至令人发笑。可是这归根结底,我成长历程就在这里,这是我来时的路,在我的内心深处,那个小女孩还没有长大。她很弱小并且还在哭泣,孤立无援辗转难眠在一个个夜晚,被同学孤立着被煎熬着,当时的她不知道长大以后的自己可以有多强大。可强大的她依旧保留着失眠的习惯,尤其在经历了一些事情的夜晚——譬如和自己重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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