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帝国的语言

从语言的角度观察世界，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毛教员曾说，“我学英语是为了研究语言，用英语同汉语来比较。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学点日文。”

很多语言是有语法性别的，而语法性别在很多时候就是硬性规定，而与实际无关。以德语为例，少女是无性的，树是阳性的，树叶是中性的，狗是阳性的，猫是阴性的等等。这种对自然事物“随意”的性别归属，影响了他们对世界的看法。Boroditsky等对比研究了西班牙母语和德语母语的人对同一事物赋予不同的意思的现象：key 在德语中是阳性，在西班牙语中是阴性。德语母语者想到的 hard, heavy, jagged, metal, serrated, useful；而西班牙母语者想到的是 golden, intricate, little, lovely, shiny, tiny。作为对比，bridge在德语是阴性，在西班牙语是阳性。德语母语者想到的是 beautiful, elegant, fragile, peaceful, pretty, slender；西班牙母语者想到的是 big, dangerous, long, strong, sturdy 和 towering（http://web.stanford.edu/class/linguist156/Boroditsky_ea_2003.pdf）。

就我个人的观察，我觉得那些把名词区分为可数名词和不可数名词的语言和不区分的语言，对数字的敏感程度也不一样。数名词的语言，他们对 1 和 2 有截然的界限认识，而对 2 以后的数字，就没那么敏感了，毕竟2 以上就都是一样的形式了。

这本书的副题为“一个语文学者的笔记”，就是这么一个切入点：通过观察语言的变化，反思更广阔的社会改变。他说，语言甚于血液。作者是一个犹太人，在那个困难的时期，时刻遭受着迫害。这让他对语言更加敏感，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也正是因为他是犹太人，不得不说，书中也充斥了一些牢骚和情绪化——如果把这些能去掉，这本书的价值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本书是不好读的——反正我很多不明所以。当看到最后的注释，发现竟然占整本书的 1/4，才意识到我好像读的方法不对：应该先读这些注释，这些注释涉及大量的事件、人物背景，有了这个背景，才能理解作者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读那些细节，让我们与作者产生共情；读作者的反思，让我们感受到作者思想的深邃——穿透时空的深邃。第三帝国是怎么改造语言的，以及语言又是怎样的影响了第三帝国。第三帝国的语言（LTI, lingua tertii imperii），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有的死的更是以另一种形式或者干脆就是同一种形式获得了重生。

以下为文本摘抄：

P15

基本特征是贫瘠。贫瘠的原因似乎一目了然。……声称要保证国家社会主义的学说在每一点上、同样也在其语言上保持原貌。……所有的报刊只允许发表一个中心站交付给他们的东西，顶多只能对文本做即为紧身的微调，因为它与各个方面的密切相关。

P34

希特勒获得 93%的选票，四千万票支持，两百万票反对，三百万票无效。这消息令我与其他人一样震惊不已。……甚至在那些集中营里，大多数人都投了赞同票。

P37

“惩罚性袭击（Strafexpedition）”，这就是我感觉到的第一个纳粹专用词，是我的第三帝国语言的最早的一个词。……我所能想到的粗暴的居高临下和对陌异类型人群的蔑视，都浓缩在这个词里面了。

P39

元首发表的每一个讲话都是历史性的，即便他同样的东西讲了一百遍；元首与意大利领袖墨索里尼每一次会见都是历史性的，即便会见对现存关系没有任何改变；……每一次丰收感恩节是历史性的，每一次党代会是历史性的，……——人们甚至可以说，这个帝国患了日常缺乏症，病入膏肓，完全就像缺盐的身体会病入膏肓一样——，所以他认为他的所有的日子都是历史性的。

P46

在演说转向所有人而不是只面对挑选出来的人民代表的时候，它就必须让自己能与所有人沟通，于是就变得更加大众化。大众化即是具体化；一个演讲越是感性，越是较少的诉诸知性，它就越是大众化。

P56

第三帝国崩溃仅仅一年，一个独特的证据就可以充分表明，“狂热的”，这个纳粹主义的关键词，从来也没有由于过度使用而真正失去毒效。

P64

SS造型符号……

P67-68

学者喜欢用分号；他们在逻辑方面的需要寻求一种作为区分的标点，它既要比逗号坚决，又不能像句号那么完全绝对的进行界分。……德国早期自然主义喜欢用破折号：那些句子，那一系列的思绪，……有一种匆匆的、跳跃的、联想式的质地，这一质地与这些句子和思想产生的状况很相符，与一个内心独白、与一场激动的谈话、特别是不喜欢思考的人们之间的谈话很相符。……第三帝国的语言大肆使用、以致泛滥成灾的是引号，我想称之为讽刺引号。……讽刺引号并不将自己局限于这样的中性的引用，而是对引文的真实性加以怀疑，兀自宣称所转述的话语是谎言。

P85/89

Knif 就是’不可能’（Kommt nicht in Frage），Kakfif 是‘绝对不可能’（Kommt auf keinen Fall in Frage）。……基于其整体化的要求，将一起都技术化和组织化了，于是它的缩略语也就规模巨大。

P95

思考者，不需要别人说服他，而是要达到信服；系统思考的人，加倍的难以信服。所以第三帝国的语言对哲学这个词的好感几乎比对体系这个词还要少。他们反感体系吗，提它的时候总是带着蔑视的态度，但是却经常提它。而哲学他们则绝口不提，完全用世界观来替代。……“观”从来不是思想之事，思想者做的事正好相反，他把他的感官从对象上脱离开来，他进行抽象。

P127

无度（Masslosigkeit）似乎是我们精神发展的诅咒。我们飞得很高，这样也就跌的越深。……我第一次意识到，德意志性格中最好的和最坏的东西原来是可以追溯到一个共同的和持久的基本特征上的。

P142

第三帝国的语言在世界观这个词里的看见是观（das Schauen），是神秘主义者的观（die Schau），也就是内心之眼的看（Sehen），是宗教狂迷状态下的直觉和启示。……[随后]Schau 这个词与内心和神秘毫无共同之处，它在这里向英语的 show 看齐了，意味着一个表演的推出，一个视觉的盛典。……这是一种被驾驭、被引导的看，一种对感性的眼睛的满足和使用，在灼人的光线中最后导致炫目迷惘。

P153

在第三帝国的于艳丽，没有第二个词像同一化这样赤裸裸的表现了将人机械化和自动化的倾向。……重新充足了电……高速运转起来……满负荷的开展工作……教师是灵魂的工程师，这也是一副技术的画面。一位工程师是跟机器打交道的，如果他被视为非常适合于维护心灵的人，那我就必须从中推断出，心灵有如机器。

P182

工人喜欢在每一个句子里使用那种粗俗低级的表达。如果我做同样的事，他就会发现我不是出自于内心，认为我是一个拍马屁的人，想要讨好他；但是如果我随性自然的、或者是如幼儿园和学校里塑造出的那样的说话，那他又会认为我高傲，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P217

最高级可以成为第三帝国语言里使用得最多的语言形式，这很容易理解，因为最高级是演说者和鼓动者施加影响的最方便的方法，它根本就是广告之形式。……世界上最好的工人制造的世界上最好的武器提供给了世界上最好的战士，武装了他们。

第三帝国的语言:一个语文学者的笔记（LTI-Notizbuch eines Philologen），[德] 维克多·克莱普勒（Victor Klemperer）著，印芝虹译，商务印书馆，2013 年一版一印，定价 52 .00元

第三帝国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