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的时候,每到下午一两点钟,就会有一个剃头师傅慢悠悠地走进我们的村子。
师傅叫忠耳,是邻村的光棍汉。
光棍汉我们村也有,还不止一个。这几个光棍汉无一例外地让我讨厌。他们看人时总喜欢眯起眼睛,没开口先带了几丝调笑的神气,一开口就是让人脸红耳热的胡说八道,最可恶的是,面对小女孩时他们也口无遮拦。
可是我不讨厌忠耳。忠耳全不是这样。
不同于村里的光棍汉一个比一个瘦,忠耳很胖。因为胖,忠耳走路很慢。因为胖,明明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忠耳也仿佛踩在水田里一般,抬脚很用力,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每当看到忠耳出现在门前的那条石子路,努力地搬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挪一摇地往前移动时,我总忍不住朝他飞奔而去,想要扶他一把。他总是微笑着轻轻摆动胖胖的双手制止我:“不用的,妹妹!不用扶我,谢谢妹妹!”
我看着忠耳慢动作一般地走着,总担心他下一步就会负荷不了沉重的身躯而跌倒。不过幸运的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在我们村从未摔倒过,稳稳地走过了好多年。
忠耳并不大声吆喝,村里人自然就知道他来了。有要剃头的,便会搬一张方凳到门口自行坐下,招招手叫忠耳到自家门前。
忠耳便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卸下肩头的工具箱,小心地放在主人家预先备好的椅子上。他让主人家把家里的脸盆架拿出来,方便悬挂磨剃刀用的磨砂布条。
叫忠耳剃头的都是小孩或老头,不需要设计什么发型,将头发一气儿剃光就行。忠耳稳稳地站在剃头者身边,左手按在对方头上,右手捏着剃刀,微微俯下身,熟练地从上往下剃起来。剃了半个头,剃刀有些钝了,忠耳便直起身来,抓过磨砂布条,拿剃刀在其上快速地磨几个来回,磨好后继续俯身剃头。
小孩剃完头就好了,要是老头还要为他修脸,也就是刮胡子。每次见到脸上涂满肥皂泡泡的剃头者闭眼享受的样子,我总羡慕不已,深恨自己为何不长胡子,要不然我不是也可以得到这样美好的休闲时光吗?
忠耳费用收得低廉,这当然不足以养家糊口,但他很有韧劲,走村串户从不间断,隔三岔五经常出现。
忠耳家里还有一个80多岁的老母,老母亲瘫在床上已有多年,没有任何劳动能力,衣食住行全靠忠耳一人料理。他们村的人都说忠耳事母至孝。
听村里的老人讲,忠耳参加过抗日战争,在战争中负的伤使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据说他年轻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颇受姑娘们的青睐。我看着忠耳笨拙的样子,一时无法想象他当初的样子。不过,忠耳皮肤很白,个子很高大,笑容很温柔。
后来我读初中住了校,一周才回家一次,便不能经常见到忠耳了。
再后来,镇上的街头巷尾陆陆续续涌现了不少理发店,人们的审美眼光越来越高,忠耳的生意越来越淡,他出现在我们村的频率越来越低,只有几个最老的老头,还等待着忠耳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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