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婆的院子

作者: herensi | 来源:发表于2017-01-05 08:59 被阅读45次

    圩里主干道,沿着一段斜坡下拐,穿过几座石桥,绕过几簇单竹。在一条浮萍如织的田间小路的尽头,小姑婆的院子在几丛杂树的掩映下,露出了几道低矮的墙垣。姑婆的院子,墙体剥蚀,门庭朱漆脱落,行迹荒凉。

    老院子的四周,新建的高楼次第耸起,高高低低,红砖白墙,在姑婆院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院子里原先住着两户人家,一户人家在几年前就匆匆搬离到了别处。剩下身形佝偻的姑婆守着偌大的院子。风雨飘摇了几个春夏,院子和姑婆一样在艰难的苟延残喘着。

    第一次到姑婆的家里,门庭深锁,几条恶狗隔着门缝凶神恶煞的吼叫着,仿佛要窜出来似得。姑婆闻声而至,制止了几条腰板滚圆的大狗,开门微笑着引我们进入庭院。

    院子里清净极了,房屋破落,却多了几分古风悠然的感觉。门前右侧几盆盆栽,几盆芦荟四下伸展着透明青绿的骨骼,几丛万年青,野心蓬勃地疯长着。姑婆常常一人提着水、农家肥精心侍奉这些花草。在无人的黄昏,一个人抚弄着这些跳动着生命的骨朵,兴奋的摇着施肥的勺子。

    院落左侧的一大方土地被姑婆开辟成了一畦菜地。几排竹竿将菜地围绕起来,菜地里几陇花生正抽着新绿。辣椒、茄子笔挺挺的生长着,仿佛沾染了这院落里的清雅之气。藤蔓植物偷偷的匍匐在院里的架子上,围墙上。

    姑婆喘着粗气,她肥大的脖子下,说几句话便“呵呵”的出气,据姑婆说起这是咽喉常犯的老毛病。厅堂里,洗净的农具四下摆放着,几把竹椅斜扣在墙角。厅堂正中,悬挂着几幅古朴的画,满口笑容的弥勒佛和门口两幅形神威严的门神相映成趣。

    姑婆平日里闲来无事,也爱饲养些家禽。在庭院的角落,常有咯咯的小鸡在穿梭游荡,悠闲自在的觅食。小姑婆还在院落里养了一群鸽子。锁在小院角落的方形木圈里。隔着木圈的条条缝隙,灰的、白的鸽子安静的站着,偶尔低头啄几粒米,不时抬头望望栅栏外。木圈外是一棵高大的落叶乔木,周边杂树生花,簇拥堆积起来。姑婆时常将这些心爱的鸽子,放出圈栏,在院子的角落里游弋、觅食。白天,小姑婆就时常蹲在院子里,注视着这些小鸡、鸽子,在院子里眼神悠闲,精神涣散的游荡。或是,拨弄那些娇嫩傲然的盆栽。它们是这僻静院落里的景致,生机。

    那天,离开小姑婆家的时候,姑婆送给了我们一灰一白两只鸽子。在即将到家的小路上,鸽子挣脱了笼子,倏的飞了出去。那条路在大伯家的房屋旁,大伯举起猎枪,“砰砰”的两声枪响。两只鸽子像两枚沉重的石头,落在田间里头,子弹穿过鸽子的胸腔,鲜血汩汩的浸染了鸽子的羽翼。自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小姑婆家里,后来,当我再次走进这方小院落的时候,姑婆的鸽子早已不见了踪迹,它们大都被卖到了别处,或在院子里生老病死,终其一生。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在乡里姑姑家过暑假,我再一次走进了姑婆的院子,那个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逗留在姑婆的院落里,那个暑假过后,姑婆随着孙女迁到县里。院落开始荒凉、落魄,缺乏人气,没有生机,此后我再也没有涉足那片土地。

    小姑婆年老体衰,却喜欢侍弄农活,院墙外的一丘农田,是姑婆用最原始的工具,莳上秧苗。那个暑假,院墙外的农田里乱蓬蓬的一片,稻穗低垂,青黄相间的谷子在风中摇晃。在暑假的末尾,我们一行人提着刀,拉着打谷机,从午后一直忙到傍晚,四处蛙声不断,一片殷红的晚霞,渲染了整片倒在田地里的稻茬、谷苗,横七竖八的躺着,犹如风卷残云一般。

    我们抬着几箩筐的谷子,满载而归,摆放在院落的墙角,一群小鸡四下围拢过来,在箩筐边上跳跳转转,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那天小姑婆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犒劳我们,彼时她仍然心宽体胖,说几句话,便“呵呵”的喘着沉重的粗气。

    小姑婆的院子,似乎和我初次来到那里的时候,并无二致。然而,那个热气蒸腾的盛夏,我却常常在这个院子里兜兜转转。姑婆的小菜地已经支起了篱笆,被姑婆精心整饬起来了。盛夏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蔬菜香、果香。几只绿中带红的番茄像一群羞涩的姑娘,低垂着头。几枚长条茄子,隐藏在枝叶里,露出几段若隐若现的身姿。朝天椒精神饱满,抖擞起精瘦的身体,争先恐后的缀满枝头。几丛青绿的藤蔓,沿着篱笆、支架,放肆的缠绕着,分外妖娆。在几只丝瓜的末尾,星星点点的闪烁着几朵黄花。

    我们时常在这片菜地里转悠,在日落的黄昏,在不远处的井里打水,在隔壁的茅厕里提来农家肥,跟着姑婆一起拔弄杂草,施浇菜地。顿时一股浓重的味道,在闷热的黄昏里发酵,弥散开来,呛得我们捏着鼻子,满院子乱窜,第二天,晨曦将至,露水晶莹剔透的在菜地枝头、叶尖闪耀着光芒。仿佛是一夜之间蓄足了养料,抖落了院子里的盛夏。

    那年暑假,小姑婆早已是一个人寡居在此。对门的那户人家,门锁脱落,屋墙废弛,姑婆就在屋前垒砌的一排砖墙上,栽满了盆栽。顺手也摘上几排葱。远远望去,高高低低的盆栽,颜色各异的骨朵,还有几盆纤细,若隐若现的葱,像是一种威严的对抗,对抗着院落的荒凉颓败,对抗着老人家的枯朽残年。

    某天黄昏的时候,我们正在院落里,摇着取水的把手,汲取清凉的井水浣洗衣物。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对年轻的男女映入了眼帘。女孩纤细,高挑,穿一件黑色的丝质长裙。男子穿一件条纹衬衣,一件浅蓝色牛仔裤,一副无框眼镜下藏着一张斯文、俊朗的脸。姑婆迎了上去,乐滋滋的笑起来,她发笑时的身体在颤抖、在摇晃。

    这个女孩便是姑婆的外孙女。彼时在县里读师范,跟她一起来的,是她读书时的男朋友。从此,院落里突然间就热闹起来了。女孩经常拉着男孩去圩上买早餐,油条、包子、粥,都是当时年少的我们最美味珍馐。

    那是小院子里最热闹的一个夏天,后来,小姑婆的孙女毕业,便嫁给了那个和她一起来到家里的男子。不久之后,小姑婆被接到了县里,开始和她的孙女一起生活。院落便开始真正荒废起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打理,再也听不到狗吠、蔓草、盆栽,便漫随着时光,任由凄风苦雨、瓜熟蒂落,花谢霜飞。

    后来姑婆的消息,便随着姑姑零零星星的传来。姑婆的孙女嫁的这个男人,在她生育不久后,便跳河自杀了,一切原本平静的生活便戛然而止。后来她的孙女,生活变故,改嫁,姑婆就这样一直跟着她,喘着粗气,仿佛在感叹生活。

    姑婆的小院落,后来被大伯买了下来,准备重新建房。再后来又被乡政府征收。这一方原本荒芜的院落,一辈子陪着一个老人,焕发生机又沉入荒凉。

    或许不久以后,它会在一片浓烟弥漫的建设潮中,销骨遁形。一声脆弱的抵抗轻微的像这位老人黯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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