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园。
我火冒三丈地冲出理发店,顶着剪到一半的滑稽可笑的发型,左手攥着车钥匙,掌心勒出淡红的痕迹。正值十二月,南方虽然不下雪,气温也不至于零下,却也挺冷的。我裹紧围巾。
太不像话了!理发师好像将我的头当成了塑料模特的假头,或是干脆当成了地球仪,把我的头左摆右整,整整一个小时大脑不得安宁。对我来说这跟受刑没什么区别,换句话说,我感觉我在接受着某种惩罚。
我恨恨拐进我停车的巷子里,跺着脚走到车门前,正要拉开门把手时,右前方的一声怒吼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怎么偷别人的围巾呢!”
你怎么偷别人的围巾呢?
我扭头望去,在黑压压的人墙里,模糊能看见一架老木板车,木板上叠满未拆封的围巾,以及一个拿着围巾的衣冠不整的年轻人(目测年龄不超过十八,应该是高中生),还有一个怒气冲天(脸上的皱褶都像岩壁一样挤在一起)的中年男子指着对方的鼻子。
“你怎么能趁着店主不在偷别人的围巾呢!”
噢,我明白了。事件大概是店主因事离开,这学生就偷了木板车上的围巾,被捉了个现行。
“我付了钱的。”学生理直气壮地举着围巾。但是作为解释,声音未免太小了点,语气未免太不坚定了点。
“你跟谁付了钱!你偷东西,也先作罢,可你居然不敢认罪,那就是无耻!”中年男子的声音还是很大,震得木板车摇摇晃晃。他身上莫名的正义感感染众人,连我也不禁叫好。
“我……付钱了!我付给那个老人了啊!他刚刚说有事走……”
学生话落一半,那人又大声唏嘘起来:“无耻的小偷!周围围观的人何时见到那个老人才走的?明明是那老爷爷走后,你便起了贼心!大家说我有没有道理?”
道理是实在的。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现在仅差证据,就能直接锁定学生的的罪与罚。证据要从何论起呢?
众人问道:“证据呢?证据呢?”
中年男子昂起头,指着围巾:“他偷来的围巾还没有拆标签!”
这南方小城有个习惯:买来的东西,卖家会当场帮你剪掉商品上的标签。特别是围巾,凡是买了围巾,老板就一定会用剪刀仔细地帮你剪掉标签,就像是一种表示金钱平等交易的约定俗成的仪式,不得含糊。
没等学生冰封的脸化成能正常交流的表情,那人竟一下从对方手中抢过围巾,一只手抓着它高举在头顶,另一只手举着标签,就像猿猴得到了香蕉:“看,他的标签没拆掉!你们谁买围巾,老板不给你拆标签的?啊?”
“没有。”“没有。”众人纷纷说到,然后齐刷刷地向学生投向怀疑和鄙夷的目光。
“你怎么偷别人的围巾呢?”
可怜的年轻人。我远远望见他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那活像是被谁打的,我估计是他内心深深的羞愧,但潜意识却是不承认的。多卑劣的心!肮脏透顶,下了地狱也不会有人关心!可是我又转念想到,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是什么样的动机使他行窃呢?若是因为家里缺钱,那也是深深的不幸。我默默感叹,人生不易。
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丢下围巾,扒开人群逃走了。羞愧已经惩罚他了吧,我低声祈祷,但愿他不再做这样的事情。
人墙中渐渐响起有节奏的掌声,像是爵士鼓的鼓点。站在墙内的男人故作谦虚地说“行善,行善而已。”
我为这个结局感到满意,拯救一个失落的灵魂,那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情。一条围巾不算什么,那只是一个教训,就像数学题错了没关系,重在了解解决方法。我正要坐上车,忽然记起手机落在了理发店的座位上,便转身去取。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顺利地找到手机。返回车辆前时,我看见一个背着深绿色小挎包,莫约六十几岁的白发老头儿迈着脚腿匆匆路过我的车前,往那守着木板车的中年男子走了过去。那应该就是木板车的主人,他一定会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动,并牢骚几句。
不料那老人到了木板车前,用出乎意料的声音说道:“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中年男子一愣:“您说的那孩子,是那个偷了您围巾的少年吗?”
老人也是一怔,呆愣良久。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哎呦哎呦”地叫着,好像是为忘记了什么而悔恨。那男子问他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什么偷围巾的少年,没这回事啊!那孩子买了围巾给了钱,我却忘记带了剪刀,我这是叫他等待一下,我回去拿给他剪标签的剪刀啊!”
中年男子彻底是木讷了,睁大着眼睛,不敢出声。
往后的事情,也是十分离奇的。过了几天,我就再也没见到小巷子里的那辆卖围巾的木板车。据住在这附近的人说,从那天以后的每一天,那老人总是会丢十几条围巾,却完全找不到那小偷的藏身之处,也不知道小偷是谁。至于那个正义的中年男子,他也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附近,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人说,他本就是要搬家的,现在已经离开这里了。
于是,我再去那巷子里时,只剩下畏缩在枝桠下的麻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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