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保身辨

木心先生在谈到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画家委拉士开兹和哲学家笛卡尔时，对他们在皇室面前的低眉顺目颇有不屑。木心说，事做得太多，累坏了身子，也难免累坏艺术。“如果不能保身，明哲又是指什么呢？”木心诘问道。

“明哲保身”一词最早见于《诗经》。《诗·大雅·烝民》有言：“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意思是既明事理又聪慧，善于应付保自身，日夜谨慎勤奋不懈，忠诚侍奉周天子。其时，“明哲保身”具有积极的含义，明哲是前提，保身既是明哲的目的，又是夙夜在公的手段，展现出层层推进、相互嵌合的逻辑关系。随着时代变迁，“明哲保身”在现在则多指为了保住个人利益回避原则斗争的庸俗作风，含有贬义。这样的词义转移无可厚非，从古到今，诸多词汇的词义发生了变化，本义已经消解在后世约定俗成中。然而，如果从“微观”的视角辨析，我们往往能洞察到忽视掉的深意和智慧。

正因如此，木心的诘问令人凛然一惊。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有多少事物和常识，在我们钝化的思维里变成了“天经地义”。当循着木心的视角分别探寻“明哲”和“保身”，我们分明惊觉，消解在该词的现代意义之中“明晓事理”“聪明智慧”真切地展现在了眼前，而“保身”的含义也悄然展露出新意。

“如果不能保身，明哲又是指什么呢？”这里的“保身”一定不是所谓的保全自身、回避斗争，如若作此解，委拉士开兹和笛卡尔面对皇权的卑微不正是最好的“保身”吗？由此看来，这里的“保身”应是保持品格、保全风貌、保养身心，意即健全的人格、独立的精神、平和的心态、顺势的作为。这样的理解或许也更接近古时的本义。

在木心的视角里，“明哲”除了世事洞明，还包含着对人情练达的冷眼旁观。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事实上，木心暗中把“明哲”抬高到“道”的地位，上升到穿透生死的“虚无”，用以洞察阴阳、化生万物，破妄除执、涤除玄览。因之，才能站在那居高临下处，将身从逢迎、屈就、眈迷、放纵中拔起，把有我无我、身内身外放置于谐和之中，实现身心的自我统一和清明淳和。

今天，我们当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层累厚积的词语拿来充实文字，说出毫无理解障碍的言语，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叙述古代经典的章节，甚至绽放出随时代更迭的新意。但是，我们也不能忘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还隐藏着更为丰厚宝贵的智慧密码。懂了它，才能真正将中华民族的基因赓续，才能真正将中华文化的血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