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人有选择的自由,但没有不选择的自由”。
第一次接触这句话是在一个酷暑的下午,十二岁的我照例去村后面的有一条铁轨穿过的小树林去放羊。由于燥热难耐,我在树下乘凉,没有认真地照看它们,仼由三只山羊散放,结果等找到时,它们已经血肉模糊地瘫在铁轨不远处。第一次真实地看到死亡,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吓的顿时就哭出声了。
事后并没有挨打,寡言的父亲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上面的话,我似懂非懂,真正地理解是在多年之后——后来才知道是出自萨特的《他人即地狱:萨特自由选择论集》。
那次事件后,家里再也没有养羊,自然我的时间也全部放在了学业上。也是从那天起,我的童年彻彻底底地死掉了,跌跌撞撞地步入了成年。
关于萨特,这位眼斜个矮其貌不扬的法国哲学家我是略知一二的——确切地说,大都是莲告诉我的。他出生于1905年,存在主义思想成熟于20世纪40年代,在那个风起云涌追求自由的年代以及浪漫主义思潮的发源地法国,一定程度上讲,有它的必然性。“存在先于本质”,“他人即地狱”皆出自于他。
相对而言,莲更欣赏的是萨特的“月光美人”波伏娃,以及他们之间的“爱情契约”。
“你觉得他们是真爱吗?”,一次饭后,莲一脸认真的问道,“况且他们都有各自的情人哦。”
“这个很难讲,”我挠了挠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不废话吗?”
“给你讲个小故事,”我说道,“说一位老和尚与一位小和尚下山化缘,被一条小河所阻,桥塌无船,欲涉水过之,过来一美妇恳求背之过河,老和尚二话不说,背之过河,事后,小和尚说道师傅你破戒了,老和尚笑之,说道我都放下了,你还没放下。”
“这说明什么呢?”她问道。
“不能仅仅看表面,”我继续说道,“事实是他们一直相守到1979年,萨特去世那年。”
“这是我告诉你的,波伏娃还给他写的墓志铭:他的死使我们分开了,而我的死让我们相聚。六年后,他们长眠一处。”
“那我们呢?”莲用右手把一缕刘海拢到耳后继续说道。
我沉默对之。女人擅长不管聊任何话题都能往自己身上扯,如同嫁接植物那般自然。
再谈一点哲学方面的事,尤其是西方哲学,我是挺腻烦的。它们往往探究人类的本源,人性的本质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痛苦的根源,如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等等,却没有真正的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两人则一个疯了,一个寂寞一生。难怪有人说,如果你痛苦了就去找哲学家,如果哲学家痛苦了只有见上帝了。
人的痛苦是与生俱来的,基督教把这称之为“原罪”,而佛教则归究于“三毒”,天堂是个没有“三毒”的地方,但可笑的是生前愿往之的少之又少。所以我对过去几乎是不怀念的,纯真的童年死在了那天下午,而成年后的生活,单调乏味的如同墙上的钟摆,沙漠的色调,雾霾下的天空。拖着沉重的步子,漠然地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街小巷,与一个个面无表情的路人擦肩而过,昼出夜归,如此每天卑微地生存着。
如果没有一点值得怀念的人和事,没有自欺欺人的梦想做支撑的话,真的是寸步难行。如果非要找出值得怀念的,那一定是那段日子——那段和莲在一起的时光,当然了还有她那极通人性的导盲犬黑霸。
但记忆力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像一个调皮的精灵,有时候安安静静地躺在身体的某一角落,“静如处子”;有时候因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一个场景,甚至一个梦,“动如脱兔”,它就会穿越时空,甚至穿越阴阳之界,如电影画面一般,远景,近景,特写镜头蒙太奇般交织在一起,无序却真实;或者刚开始朦朦胧胧的,然后渐渐地变焦,人物异常清晰起来,非常地自然。
我对莲的记忆就是如此,每次都想一吐为快,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每当当它冒出想一把抓住仔细端详时,可又如风般难觅,毫无头绪,但是在梦中与之神游时又历历在目,宛若“庄公梦蝶”,即使这样,如此的梦境也愈来愈少了。我真的很担心,它如魔术师手上的信鸽一般,“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我拿起笔,使劲敲一敲脑壳,把关于心爱的莲的所有的记忆都一点点地赶出来,聚在笔端,化为一段段文字,彻底地封印,凡事都要有个了断。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要从2006年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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