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帽

作者: 大禹治不了水 | 来源:发表于2019-03-25 18:09 被阅读21次
    礼帽

    墙上挂着的那顶黑色帽子是张平民上礼拜在早市上买的,礼帽款式,短帽檐,羊毛料,戴上去颇有些旧社会地下党的意思。摆旧货摊儿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阿姨,帽子报价三十块,他非要十五买,为此,他在寒风中同老阿姨讲二十多分钟的价,最后老阿姨实在拗不过她,就送了他一副耐克牌的口罩。

    “你这小子挣钱怎么说也比我容易吧,咋就这么忍心跟我这个老太太讲价,得了,我这口罩也是品牌的,正常卖十五,搭你副口罩给我二十行不行啊?”老阿姨说。

    张平民又墨迹了好一阵子后才勉强答应,临走时还不忘贫一嘴说,“大姨啊,您还真别说,你挣钱确实比我容易。”

    前些日子他从一档求职电视节目中了解到第一印象很重要,所以他今天准备戴上那顶黑色礼帽去蹲活儿,当然了,还有那副耐克牌的黑色口罩。

    临出门时,他又从衣柜里掏出好几年前的中式黑色的小棉袄,可到了外面又发现北风有点猛,于是,他又折回家中披了一件迷彩色的大棉袄。那扮相怎么说呢,加上那条紧贴在他腿上早已看不出裤线的西裤,离老远看就像一块沾满了枯枝败叶的煤球儿似的。

    寒冬腊月,抚近门前,有二十几个身着臃肿的人伫立在那,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胸前都挂着的一块薄木板,木板虽新旧不一,上面字体也是颜色各异,但内容却都统一的写着木工、瓦工、力工、刮大白、保洁这几个词汇。

    张平民将自行车停在老城门下,又从破布袋子里拿出那张写着力工和刮大白的牌子挂在胸前,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觉得一切准备妥当后,便从兜里掏出了根儿红塔山吊在嘴里,随即一头扎进人群之中。

    在这些短工里,力工和刮大白技术含量并不高,而且往往供大于求,有可能一个上午甚至一天都等不来雇主的临幸,张平民是个有名的大嘴巴,平日里喜欢和同行吹吹牛,侃侃大山,比起干活效率和质量,张平民显然在消磨时间这件事上更在行。

    “小王小王不得了,钱挣的最多活儿干的最少,长相赛潘生,家伙事儿谁看谁吓跑,蹲坑儿兢兢业业,床上功夫更好!”

    张平民拍了拍小王的肩膀,这几句话把其他人都逗乐了,其中一位胸前写着力工的老汉给他点上了烟,又向他问了句好。

    “曹大哥,你也好,你也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位老汉一直冲着张平民咧着嘴笑,眼角处的纹路就像一颗老山核桃。

    深吸了几口烟后,张平民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李小花。

    “呦,这不是李小花吗?李小花,李小花,抚近门下一朵花,人人都爱她。我可有一阵子没看见你了啊,是不在家准备生二胎呢啊?”

    李小花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生你。”

    张平民总是喜欢把话说的押韵些,他嗓门儿很大,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戏谑的语气,大伙最喜欢他作的打油诗和荤段子,这可是一天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可唯独王雅丽的玩笑他不敢开,王雅丽是个狠角色,平日里她丝毫不给张平民留情面,玩笑开的过头了,上来就一顿拳打脚踢,推搡不过甚至直接上牙咬。

    “小丽啊,干啥呢,裹这么严实,怕看啊。”张平民边说边把手伸向王雅丽的脸,王雅丽使劲一甩,把张平民手里的烟都甩掉了。

    “滚犊子,整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你是许文强啊戴那破帽子,土不土洋不洋的。”

    张平民乐了,“你看你这就不懂了,这是礼帽,戴上后没觉的我像个绅士么?”

    “绅士个屁,我看你伸腰都费劲。”

    “得嘞,你就是横眼竖眼都看不上我。”

    “看上你?你就不怕家里那个活扒你一层皮?啧,就你那点能耐吧。”

    张平民听完后觉得有点挂不住面子,他一声不吭的从兜里拿出根烟,又郁闷的点上。这王雅丽说的这也是实话,记得前些日子他老婆来查岗,那个时候她正和旁边男人说着下流话,不巧恰好让他老婆听见,于是,那天城门下上演的那出惊心动魄的动作片便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眼看就要十一点了,那些紧俏的木工瓦工早就被雇主们挑走,只剩下张平民和几个妇女老汗还在那坚守着。

    每当有人路过时,这几个人便向他们投来殷切的目光,他们更像是集市上售卖的牲口,渴望着赶紧被那些买主牵走,哪怕牵回家只是为了干活,只要有口水喝,有口草料吃,那也心甘情愿。

    “刮大白,什么价位。”一个中年男人打量着刘平民说。

    “五块钱一平米。”张平民说,随后起身扶了扶礼帽。

    那个男人听完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行,就你了。”

    “等会儿啊大哥。”张平民小声说,边说还边把那个男人往远处领。“你看啊大哥,我主要的工种是力工,这刮大白都是捎带脚儿的。”

    “你什么意思?”男人说。

    “那边那位女士你看行不行,她专业的。”张平民用眼神指了指王雅丽说。

    那个男人看了看正在同别人聊天的王雅丽,又看了看张平民,摆了摆手说到,“拉倒吧,我愿意雇男工,干活麻利,快。”

    张平民凑近了那个男人说,“大哥,你看你这就外行了,这刮大白的活快不得,男的虽然快,但没女同志心细,这刮的平不平,均不均,且难着呢。你看,这个穿红衣服的是我们这里活儿最好、最麻利的,你找她差不了。”

    男人思考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张平民说的很也有些道理。

    “行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她了,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这点事算啥。”张平民说。

    那个男人走到王雅丽面前开始交谈,期间王雅丽目光不断投向张平民,张平民笑着冲她摆了摆手,不一会儿,王雅丽便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工具来。

    “谢谢你了呗大兄弟。”王雅丽临走时拍了拍张平民的肩膀说。

    “别扯这没有用地,我帮你这么多次你也不跟我睡觉。”张平民说。

    “瘪犊子玩愣。”王雅丽笑着骂了一句,她跨上车,整理了一下围巾,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东路的尽头了。

    一阵北风吹过,张平民正了正礼帽,此刻,他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寒风,感受不到下岗带来的阵痛,他不再畏惧贫穷,也不再畏惧因没找到活儿而受到妻子的数落,因为从现在开始,他成了一位绅士,一位东北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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